第10章

  一句话写完,陆之山还画了个大大的感叹号。
  苏祈春拧眉,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所以呢?”
  陆之山的这句话很难不让她觉得他是在嘲讽她。
  陆之山无奈地笑笑,在她的手心一个一个字地写:“所以我来关心你了。”
  “哼,才不信!”苏祈春下意识地说,陆之山会那么好心?但很快她又反悔了,心里隐隐地被触动,她神色平缓下来,抬头看着陆之山的脸。
  实在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她想,看在他这么好看的份儿上,她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哦。”苏祈春不情不愿地绽开一个笑,看似不是真心,但笑声却格外地甜,银铃一般,“谢谢山哥哥。”
  陆之山冰块儿一样的脸上有了微微的动容,他在她手心又写,“叹气什么?”
  苏祈春一想,又皱起眉来,她声音低低的,因为被人关心而显得更加委屈,“爹爹和祖母不让我行医,不让我去怀仁堂,可谷哥哥和柏哥哥却可以。”
  她说着说着,攥紧了拳头,眼圈也跟着红起来。
  陆之山看不见,但他感受到了苏祈春话语里的可怜,是非常非常可怜,可怜到连他都忍不住动容。
  “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苏祈春生气地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虽然爱笑,却也是极爱哭的,常常前一刻在笑,下一刻就掉眼泪。
  陆之山缓缓地抬起手,放在她的头顶上,宠溺地揉了揉。
  苏祈春被这么一揉,反而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她扑到陆之山的怀里,哇哇大哭,哭得泪流满面,硬生生将陆之山胸前的衣服都给哭湿了。
  陆之山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他推开也不是,抱住也不是,无奈的他只能展开双手,人有小女郎的眼泪将他的胸膛打湿。
  风打着旋吹着树上的落叶,此时正值初冬,天气不算好,人站在风里站一会儿就冷。
  苏祈春哭得浑身发抖,声音嘶哑,渐渐地,她哭累了,声音小下来,埋在陆之山胸膛里的头抬起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红肿的眼眸一睁开,就看见陆之山胸前湿湿的一片,她惊呼,“山哥哥,你的衣服都湿了……”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眨眨眼睛,嗫嚅地说:“真不好意思,我给山哥哥擦擦。”
  苏祈春将陆之山拉到青松树下,拉着他坐好,她又掏出手帕,细心的换了一面没沾血的地方,擦拭着陆之山胸前的衣服。
  小女郎的手在陆之山的胸前一点点划过,手帕摩擦布料的声音沙沙地响,像从山谷中流淌下来的溪水声,陆之山听得心里微暖。
  阿庆这时候却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他手里捧着一碗药,药还冒着热气,他嚷嚷着说:“纤纤女郎,药来了。”
  苏祈春想被打扰了一般,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她最后擦了一下陆之山的衣衫,将手帕放在一边。
  陆之山的脸微不可见地冷了冷。
  苏祈春端起药碗,正要给陆之山喂药,可不巧的是,陆重正好回来了。
  他厚重的声音在苏祈春身后响起来,“纤纤,我来吧。”
  苏祈春回头看,只见陆重一脸宽厚的笑,笑得人心里特别踏实。
  她站起身,向陆重行了个礼,“陆姑父好。”
  陆重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不住点头道:“好女郎,好女郎啊,你辛苦了,这药我来给山儿喂吧。”
  陆重这么说了,苏祈春也不好推辞,她笑着答应,回头对还不忘对陆之山说:“山哥哥,有陆姑父在,我就先走了,明天我还来看你。”
  陆之山的头转向声音来的地方,做出凝望的姿态。
  没一会儿,月雪阁安静下来,连阿庆也退下了。
  陆重盯着陆之山的脸,不动声色地举起手,在陆之山眼前晃晃,陆之山毫无反应。
  他心下暗叹,看来是真瞎了。
  他放心起来,接着从怀里拿出一包药,捏在手心。
  “怎么样?”陆重笑声爽朗,“住得还习惯么?”
  陆之山抿紧了嘴不说话。
  说话的这个叫陆重的人说,他是他儿子,可他却对这个陆重一点儿都不熟悉,他只隐约地记得,大雨里,荒山上,一个中年人跪在地上,哭着叫“山儿”……
  而他就叫,陆之山。
  “习惯。”他冷冷地说。
  陆重显然吓了一跳,他将手中的药攥紧,脸色沉了沉,“你想起来了?”
  他原来打算,若是他没有想起来,就用药将他读哑,此时看,他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没有。”陆之山摇摇头,他什么也没想到,但他隐隐地觉得,他一定不是陆之山。
  “我应该记起什么?”他冰块儿似的脸皱起来,“我不是陆之山,那我是谁?你知道吗?”
  陆重若有所思地看着陆之山,恍惚的一瞬,他想到他的山儿,他的山儿也是这样的年纪,人高高瘦瘦的,待人又好,可就是这样一个好孩子,却被山匪给害死了。
  山儿死了,可他却不能告诉兰儿这个消息。因为苏泽兰本来就患上了癔症,时不时地神智不清,若她知道山儿死了的事,她怎么能受的了?他与苏泽兰夫妻情深,他不愿让苏泽兰伤心,所以他只能瞒,还好苏泽兰认不出人,他只要找到一个替代的人,他也能将这件事瞒下去。
  于是他就找到了这个少年。
  说起来,眼前的这个少年,还算是山儿的恩人,因为是他杀了那货山匪,为山儿报了仇。
  而他也救了陆之山。
  他不欠他。
  “我也不知道你是谁。”陆重顿了顿,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接着说:“你与我本也是萍水相逢,我救了你,你为了报答我的恩情,答应我做陆之山,就这么简单。”
  松针落了陆之山满肩。
  “我希望你一直做下去,可以么?这是你曾经答应我的。”
  陆重虽然是恳求,声音里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转眼间,他手心的药浸满了汗,一点点地将药凝结。
  陆之山的两肩好沉好沉。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陆重救了他的命,他更要以命相换,他不记得从前的事,但这样的道理仿佛已经深深刻入他的骨髓中,他因此记得很清。
  在风中,他轻轻点了点头,对着陆重说:“你放心,我会做好陆之山。”
  听完这句话,陆重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个满意的笑,他做了这么多,要的就是这句话。
  “很好。”陆重将手心的药收起来,端起手边的药,一口一口地喂给陆之山,他笑着说:“好了,山儿,快喝药吧。”
  陆之山顺从地张开嘴,喝下那口药。
  第11章 怜与疼
  怀仁堂是湛江县有名的老字号,多年前,苏家太祖来到湛江县,在这里扎下根儿后,就开始经营怀仁堂,到苏知辛这一代已经是第二代了,苏知辛又是出了名的妙手仁心,怀仁堂到他这里,名声更盛。
  苏祈春便是从小闻着药香,看着苏知辛治病救人长大的,因此她对行医有一股执念,好像此生必须如此才可。
  别人阻挠她,她却偏不,非要这样不行。
  一大早,苏知辛扒了两口饭,匆忙地背起药箱往外走,还未走到门口,屋子里就传来一阵铃铛的响声,苏祈春素日里喜欢在腰间挂铃铛。
  她喊住苏知辛,走到他面前,望见他有些苍老的脸被初升的天光照得像镶了一圈金边儿。
  她顿了顿,拉着苏知辛的衣袖,甜甜地笑,“爹爹这是要去怀仁堂了?”
  苏知辛点点头,望了望天边的日头,眉心微微皱起来。
  苏祈春一眼就看出,苏知辛这是着急要走,可她要说的话还没说,要问的也还没问,绝不能让他走。
  她打定主意,拽住苏知辛的衣袖,眯着眼笑,“爹爹,我跟你讲,这几日我将山哥哥照顾得极好,每日都给他把脉敷药,山哥哥这几日明显好了许多。”她说得神采奕奕,高兴极了。
  她瞥眼,瞧见苏知辛也满意地点头,于是大着胆子又说:“爹爹,柏哥哥和谷哥哥都去了怀仁堂,我将山哥哥照顾得这样好,是不是也可以去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苏知辛的眉头又皱起来,不等苏知辛说话,她就知道,她去不了怀仁堂了。
  她就知道。
  她从不怀疑爹爹和娘亲对她的爱,但也对他们的古板心知肚明。
  苏祈春垂头丧气地走到月雪阁,月雪阁的丫鬟小厮们正在门檐下窃窃私语,用手捂着嘴笑。
  她没声儿地走到她们身后,朝着院子里一看,心里一下子就知道她们在笑什么了。
  其实想想也知道,还能笑什么?
  无非就是那个瞎子陆之山了。
  青松树下,陆之山蹲在地上,手放在地上,像是摸索着找着什么。
  地上掉满了松针,他看不见,漫无目的地在满是松针的地上摸着,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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