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庆满脸堆笑,小跑两步去迎苏祈春,“纤纤女郎,你可算来了!”
  可?这话听得苏祈春心头一紧,蹦跶的脚步立刻止住了,脸上的笑也瞬间收敛下来,“怎么了?你家公子出什么事儿了么?”
  出事儿?他家公子能出什么事儿?阿庆在心里叫苦不迭,不把他冻死他就心满意足了。
  阿庆傻笑几声,“我家公子好着呢,没事儿,这不,正在青松树下站着呢!”
  顺着阿庆的指引,苏祈春一眼就见到了陆之山,又在那儿站着,也不知这树底下有什么好,天天站在那儿?
  不过……
  苏祈春眯眯眼,眼底铺展出少年清隽的样子。她不自觉地咽咽口水,心头闪过无数个夸赞人美貌的词语。
  这么想着,她不禁看呆了。
  回过神后,她在心底哀叹,这个山哥哥真……
  真怪好看的。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落在陆之山的耳中。
  别的倒还好,只是苏祈春紧张的声音,陆之山听着特别舒服,怎么说呢?就好像晒了次暖暖的阳光,连着他嘴角的冰都被晒化了。
  苏祈春一来,就拉着陆之山坐下,细细地为他把脉。
  她瞧着陆之山冷冰冰的样儿,就觉得他一定不好。
  果然,这脉象一如往常的怪异,还是那种非同寻常的怪,一会儿快得像万流直坠,一会儿又慢得要停滞了一般。
  正思索间,手下的人忽然浑身颤了一下,阿庆尖叫一声,“公子!”
  苏祈春抬头看,陆之山带血的嘴角落在她的眼底,一片鲜红在眸中蔓延。
  陆之山捂住自己的胸膛,猛咳一声,紧接着,大口大口的血就顺着嘴唇流下来。
  苏祈春下意识地扶住他快要倒下的身子,急切地问:“山哥哥,你怎么样?”
  她一边扶着他,一边还不忘了去摸陆之山的脉相,她眉头皱了又皱。
  不知怎的,陆之山的脉相已完全变了,变得极虚弱,简直像是濒死的人一样。
  阿庆急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在一旁焦急地问:“怎么样啊?纤纤女郎?”
  这位陆之山他可得罪不起,他还想有生之年去到怀仁堂当药僮,若是没伺候好这位大佛,他这心愿可算泡汤了。
  苏祈春从腰间拿出一块手帕,为陆之山擦拭着嘴角的血,手帕洁白,没一会儿就染红了。
  苏祈春越看越心疼,擦着擦着眼眶红了一圈。
  陆之山瞧不见这些,阿庆可瞧得见,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颤颤地问:“女郎,这是怎么了?”
  没照顾好陆之山已然是大罪一条,若再把苏祈春给惹了,他真的要此生完蛋了。
  好在苏祈春很快平复了心情,她擦干陆之山嘴角的血,又扶着陆之山喝了口水,问:“山哥哥,觉得怎么样?”
  陆之山缓缓地抬起头,面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却说不出一句话。
  苏祈春等了一会儿,翻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上去,陆之山略带温度的掌心烫了她一下,她眨眨眼,并不在意,反而笑容晏晏地说:“你可以写字告诉我呀!”
  她满含期待地望着陆之山,些许碎光揉在她眼底,揉成满目星光。
  青松树上的松针随风缓缓地坠落,一点点坠在地上,苏祈春满怀期待地等着陆之山的回复。
  陆之山不是大夫,但他也大概猜出此时自己的胸腔内一定都是血,因为他的整个胸腔都在爆裂的疼痛,破碎的血肉里的血一点点渗出来,将他整个胸腔都填满血。
  疼痛让他麻木又痛苦,可纵使他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苏祈春心疼的目光,以及她娇嫩的小手上的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于是他忍着痛,翻过苏祈春的手,认认真真地写:“我很好。”
  “那就好。”苏祈春看到这句话才大大地舒了口气,眼角的笑再次涌上来。
  阿庆也跟着松口气。
  苏祈春往陆之山身边靠了靠,一只手撑着脸蛋儿,脸上笑容满满,“山哥哥,你方才真的要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不行不行,我得再给你多开几副药才行。”
  陆之山的病远远没有想象中简单,她得再在方子里加一些药才行。
  阿庆听得连连称是,他巴不得苏祈春给陆之山多开点儿药,反正只要能把陆之山治好就行,就算熬药累点儿也就累点儿了。
  苏祈春想了想,要了笔墨纸砚,写了一页方子,递给阿庆让他去怀仁堂抓了这些药过来。
  觉明院里是有一间小药庐名叫“心正庐”的,但那里药材不全,还是让阿庆去怀仁堂抓了的好。
  阿庆走后,苏祈春就陪着陆之山在青松树下坐着。她趴在石桌上,玩着从树上掉下来的松针,眼神一会儿看着手中的松针,一会儿看向陆之山。
  陆之山真的像画里走出来的那样,是那样的好看,和湛江县里的公子哥们完全不一样。
  不过,可惜了……
  可惜陆之山又看不见,又说不了话。
  苏祈春望着陆之山,突然道:“山哥哥,我来帮你看看嗓子吧?如何?”
  关于陆之山的哑症,她只听爹爹说过一两句,说是生来的毛病,从前苏知辛为他看过,可惜当时苏知辛没看好,也因此惹恼了陆重,结果陆重和姑姑十六年都没有回湛江县过一次,于是这件事便成了苏知辛的心病。
  这些日子,她只顾着看陆之山的眼睛,还从未看过他的哑症。
  听到苏祈春这么说,陆之山攥了攥拳头,他不是不能说话,这一点他还不能让苏祈春发现。
  苏祈春站起来时衣料摩擦的声音传到陆之山耳朵里,陆之山很快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苏祈春拧紧了眉,“怎么了?”
  陆之山绷紧了身子,显然是防御的姿态。
  苏祈春眼明心亮,心里爬上一抹悲伤,山哥哥一定是害怕我会嘲笑他,看来他很介意自己不会说话这件事。
  她这么想着,心里叹了口气,越看陆之山越觉得他可怜。
  可怜天妒英才,可怜老天不长眼。
  就像她一样,若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样出门经商,抛头露面,那么她就可以去怀仁堂,将这一身的医术付诸实际。
  可惜不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禁止这样的事,所以她纵有心思,也没办法去做。
  她神色黯淡下来,她曾听说,江湖上是不分男女老少之分的,只以武功论高低,虽然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不敢涉足江湖事,但她却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见到江湖人就害怕,她反而很欣赏他们。
  第10章 一碗药
  阿庆拿了药很快回来,他瞧见青松树下,苏祈春和陆之山相对而坐,一个明媚一个冷静,苏祈春远远地看见了他,唤他,“药取回来了么?”
  阿庆扬起手中的药,点点头,“取回来了。”他拎着药走进来,将药放在石桌上,庆幸地说:“今日怀仁堂的人可真多,若不是谷公子和柏公子在那,先给我抓了药,否则,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庆说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他是真心想去怀仁堂做要素药僮,因此哪怕只是去一趟怀仁堂,他也觉得开心。
  苏祈春的脸色却不是那么好了,她点了点药材的数量,倒是不多也不少,她这才有些笑意。
  “好了好了。”她出声止住阿庆的唠叨,又将药递给他,“快去把这些药给熬了,一会儿给山哥哥喝。”
  “行。”
  阿庆拿了药走了,青松树下又剩下苏祈春和陆之山两个人,风一阵又一阵地吹,吹得松针哗啦哗啦地落下来,陆之山看不见,因此有更多的精力去听,他听见风吹落松针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又听见在这些声音里夹杂着的叹息声,一声长,一声短。
  他纵然看不见,也能猜到,这个不断叹气的小女郎,一定有很多烦心事。
  他刚这么想完,又一声长长长长的叹息声响起来,同时响起来的还有一阵脚步声。
  苏祈春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水池旁,蹲下身子,望着水中愁眉苦脸的倒影发呆。
  湛蓝的天也倒映在水面上,雁影在水面上划过,她双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又叹了一口气。
  小女郎长长的叹息环绕在院子里,经久不息。
  苏祈春可真想像她两个哥哥一样呀,可惜她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若是有个大侠能拯救她于水火就好了。
  她木然地抬起眼,身边还当真出现了个“大侠”。
  苏祈春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指着突然站在她身边的陆之山问:“怎么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一个盲人,不好好坐在原位,还到处乱跑,还正好跑到她这里,真是不乖。
  陆之山嘴角微动,他也不想来这里的,只是苏祈春的叹气声实在太大,他没法儿做到坐视不管。
  下一刻,陆之山像是能看见一样,精准地抓起了苏祈春的手,展开她的手心写写画画,“你的叹气声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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