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想到此处,薛情心中愈发忐忑,若是今日皇后召见,只为找她麻烦,那必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薛情担忧篇篇浮起,没留神,已然到了。
  容安姑姑将她带到一处亭间,禀报道:“副使来了。”
  薛情小心行礼,“参见皇后”,未得允许,她不敢起身。发现李元昭也在,再次行礼,“参见三公主。”
  李元昭上前拉薛情衣角,满面开心:“不用行礼了,副使。来坐我身旁,今日是请你来帮忙的。”
  薛情犹豫地看向皇后。
  皇后慈爱地笑着,“起来吧”,薛情这才起身,坐到李元昭旁边。
  李元昭有些害羞,轻轻扯扯皇后衣袖,撒娇道:“母后,你帮儿臣说嘛。”
  “好好好。”皇后眼神中充满宠溺。
  看着眼前这对母女温情场景,薛情突然有些感动。然而感动并不久,就被后面的话打破。
  皇后语气温和:“元昭就要成亲了,此次是想让副使帮昭儿选个成亲的好日子,最好是在殿试之后。”
  阿弥陀佛,还好不是找自己麻烦。薛情心暗自松下一口气。
  昨天孙怀海的袭击让她神经紧绷,差点忘了沈书进要当驸马这茬事。沈书进恐怕想不到,他的姻缘竟落到了自己手上。
  薛情故作不知,问:“不知是哪家世家公子,如此有福气,竟能得到公主与皇后的青睐。”
  “他不是世家子弟,是今年的贡士。名叫沈书进。”李元昭解释道,还带着几分骄傲。
  皇后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中全是宠爱,接过话:“出身倒是不重要,只要他对我们元昭好,能做我们元昭的依靠,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沈书进?”薛情故作思考,其实已经忍不住笑意。幸好她戴了面具,旁人看不出她的表情。
  她一本正经继续说道:“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他文采斐然,的确是个才学兼具之人。不过……他从前似乎与薛济远院士的妹妹走得很近。那姑娘前两年刚过世,会不会……”
  薛情顿了顿,语气委婉补充道:“我是说,此人命格或有阴缺,恐怕配不上公主。”
  皇后的脸变得有些阴沉。
  薛情为这件事拿下结论:“公主的婚事还未对外公布,尚有转圜之地。若是不满意,就此作罢也无人知晓,公主大可重新择婿。这沈书进实是有些命势不好,况且与那姑娘关系不清。公主婚嫁,乃是大事,臣认为还是谨慎为妙。”
  薛情知道沈书进肯定不会告诉李元昭,他还曾与别人许终生。
  “竟有此事!”李元昭闻言有些激动,几乎拍桌而起。
  皇后将她摁下去,虽然不悦,但并不显露,只是拿葡萄时停顿的手出卖了她。她给李元昭使眼色,让她不能失了仪态。
  薛情想到那一千两,又补充道:“此人命格破金,或有钱财之灾,公主多加提防。”
  皇后点头,然后露出笑来:“多谢副使了。副使先回,我与元昭还有话要说。”
  薛情自然有眼力见,随即起身作别,离开亭子。
  薛情刚走远,李元昭便气鼓鼓抓起桌上杯子,摔碎在地,怒气冲冲道:“母后,我从未听他提起过那个什么薛怀远的妹妹!他竟敢骗我!”
  皇后倒是并不意外。穷贱书生妄图攀上势力,一朝登天,再常见不过了。
  她平静道:“你是公主,出身便带着权势与财富。世上接近你,从你这里捞好处的人,又岂止他一个。与他断了就好,谅他也不敢在外多说。”
  李元昭还是气愤,倔强道:“我断然不会平白受这委屈。”说完她气冲冲离开。
  皇后无奈摇摇头,并未阻拦,任她去了。
  *
  凌云从群芳楼出来后,便在街上游逛。
  云隐卫调查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群芳楼这边又被搁置,找人之路被迫暂停下来凌云道脚步不自觉停在一处糖葫芦店铺前。
  铺子的糖葫芦各式各样,晶莹剔透,比槐县的更精美。凌云怔怔看着红红的山楂糖葫芦,想起薛情曾递给自己那串,心中酸涩,指向道:“我要这个。”
  店主拿出递给凌云,热情推荐:“客官,其它的要不要尝尝,咱们这儿口味多,都很好吃。”
  “不用了。”凌云摇头,接过糖葫芦。
  他伸手掏钱袋,取出几枚铜板正要付银子,却被店主推回。凌云看向店主,店主缺看向南风。
  他得意地双手抱胸,却不说话,凌云瞬间明白什么,收回铜板,赞赏道:“看来这几年,你干得不错啊。”
  南风自豪地挺起胸膛,道:“那肯定啊。夸我的话就不用多说了,给点银子就行,我可得攒钱娶媳妇呢。”
  凌云一边在北岭浴血奋战,一边与南风培养着自己的势力。如今看来,云影卫几乎深入皇城各处,这下凌云放心了。
  他咬下一颗糖葫芦,脆甜的糖衣下山楂味道微酸,将那些烦恼全都冲淡。
  *
  钦天局里种了许多红色木棉,是星纪最喜欢的树。它冬天落叶,春天开花,花落之后,树叶才生长。它们互不打扰,各自在自己的季节生活。
  一眼看去,火红鲜艳的木棉花正开得娇艳。但微风吹扫,花便一簇一簇地落,宫女们不多时就得打扫一次。
  薛情从皇后处出来,就带着立春来这里。
  立春一进钦天局,便随华芜姑姑忙碌去了。院子里唯师徒二人,安静得风声落花声都听得清楚。
  星纪坐在院子走廊里,帷帽在一旁搁置。
  她看着院落有些感慨,忆往昔:“我成为女使的时间也是这个季节,转眼已经十八年,如今我都快三十六了。”
  虽然薛情入宫时间远不如星纪,但她的辛苦薛情都看在眼里。偌大的钦天局,平时由她一人打理。孙怀海时不时的刁难,更是火上浇油。不知为何,星纪从不让薛情沾手孙怀海的事,所以薛情也算过得快活。
  星纪今日特意叫薛情过来,说是‘继任之事关系重大,要交代交代’。薛情来了,她却一言不发,只是毫无情绪地拨弄将落未落的木棉花。
  薛情静待星纪开口。
  红色飘落之间,星纪静静俯身,伸手触摸地上的残花,脸上没有表情。她就像是没有支点的椅子,孤独而寂寞。在无尽的孤独和寂寞之中,仿佛她才是那翩然坠下的落花。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像是询问又像是提醒:“明日就继任之日,你可想好?”
  “一入宫门,便再无回头路。”星纪轻轻抛出手中落花,落花在空中飘荡下坠,最后无声无息落地。
  “这宫墙内,许多人的一生就像这花儿一样。曾经再灿烂又如何?坠入深渊后,不会在这冷漠的朱墙留下一丝痕迹,只会被人当作无用之物随手丢弃。”
  “这条路,太孤寂,什么都没有。”星纪的话虽然听起来落寞,但她却没有埋怨,只是心中充溢着失落。
  薛情看着星纪感伤的面容,心中明白,星纪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想法并改变不了什么,无足轻重。
  她看得太透彻了,语间充满无奈:“我想好或没想好,都不重要。若我说我不愿做这女使,又能如何?”
  说完,她觉得自己在白日做梦,自嘲地笑,伴着一声极轻的叹息,继续说道:“师父。你知道的,这条路我退不了,也不能退。即便是荆棘加身,我也得淌着血走下去。”
  星纪看着她似曾相识的勇敢无畏,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从帷帽下面取出一封信,递给薛情。
  “也许,你还有机会,逃吧。”
  薛情将信将疑,接过信。
  信封外空无一字,打开后是大哥薛济远的字迹。
  “计划已谋定,父亲母亲盼你脱离苦海。中午宴会,山楂上桌之时,你找借口出殿。右侧殿有准备好的衣物和盘缠,换上衣服到东门,会有人暗号接应,带你出去。”
  “我们在左侧殿安排了一场火,火灾之后,副使在外人眼里就已是一具焦尸。家中已打点安排好一切,你放心。风头过后,我们一家人归隐团聚。”
  落款是一串糖葫芦图案,第一颗有明显的齿印,代表写信的人是大哥无疑。
  自从踏进宫门,薛情就与家中割断,几年间少有联系。
  一是身份所限,女使不得与人交往过密。不能有朋友、亲人,更不能有家人。
  二是因薛情深知,这个位置早已深陷权力漩涡。稍有不慎,便回连累家族。只要有人,就会有利益纠葛。远离,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星纪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
  华芜曾无意透露,星纪的亲人正是因为曾经试图救她出宫被发现,打入牢狱,轰动朝堂。从此,星纪再未想过逃出这牢笼,死心做了这笼中鸟。
  如今,摆在薛情面前的,既是逃出生天的机会,也是一场赌局。若输了,便输掉一切。唯有赢,她才真正属于自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