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听说他昨天在赌场输了把大的,真是要倒大霉咯。”
周围嘲弄的目光刺痛了本就暴戾的男人,他脸上挂不住,恶狠狠地上前猛地一抬桌子,想要把摊子给掀了。
“我让你再胡诌!今儿不赔些钱,这事儿没完!”
眼见桌子要翻,臧六江一脚过去勾住桌枨,高腿一抬那桌子便囫囵扬起,凌空转了一圈咣当落地,还是正正好的立在男人与臧远之间。
那些个铜钱龟甲叮当掉了满地,却没一个围观的敢上前去捡。
“我当是谁。”
臧六江踏着桌腿,咧嘴露出个笑容来,笑意却不达眼底,那金色的耳圈随着他匪气的动作微微摇晃,折射出刺眼的光。
“这不是几日前犯了赌令刚被撵下山的人吗?”
躲在人群中,牵着大黑的余淮水恍然。难怪看那人眼熟,不久前臧六江处置了一批行为做事不检点的人,重如作奸犯科,即刻领了寨法痛打板子,轻如烂赌暴力则收拾包袱一道撵下山去。
这男人便是其中之一。
“家当赌完了出来讹人?看来教训还是不够。”
臧远还是好整以暇地坐着,一双眸子始终眯成两道月牙,有些狡黠的精明。
那男人显然识的臧六江,看见他气焰霎时萎了下去,心虚地后退两步,转头便跑。
见没了热闹,四周聚拢的人很快散开,臧六江也懒得管那人去向,弯腰草草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对着臧远道:“怎么还出来摆卦摊儿,不是给你带了钱吗?”
“你不懂。”
臧远嘻嘻笑着接过臧六江递来的铜钱,手指一拢,忽地转头望向了人群,那眼明明眯着,余淮水却能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臧六江,你可以啊。”
“你别吓着他。”臧六江知道瞒不住臧远,也不解释,颠颠儿过去牵着余淮水过来。
“这是淮水。媳妇儿,这是我那四哥。”
“四哥好。”
余淮水依旧是那副乖顺的模样,有礼得体,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漏。
臧远的目光往余淮水头上一扫,立马恢复了嬉笑的模样:“不用那么紧张,我是个半瞎,瞧不见什么。”
的确是听刚刚那赌鬼骂什么瞎子,再仔细一看臧远半眯的双眸,似乎真的有些眼疾。
“老毛病了,也不是什么都瞧不见,还是有个影儿的。”
臧远把手摆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视线之中能看出个大概的模糊光影在随着动作晃动,这眼睛能瞧见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不打紧,我们先回去。”
臧远收了卦摊儿,利落的卷好东西装进背篓,由臧六江拎着,几人随着人群向前走去。
原本乖乖跟在余淮水身侧的大黑急吼吼地上前,紧紧贴着臧远,亲昵地不行。
“就你势利眼!”臧六江抽了一把马背,换来大黑一声心虚的响鼻,随后他再不看臧六江,巴巴儿的去蹭臧远的脸。
“瞧见没媳妇儿。”余淮水听见臧六江在他耳边轻声嘟囔:“太邪门儿,他连一口草都没喂大黑吃过。”
说罢,臧六江伸手去替余淮水拍胸顺气,嘴里的“不怕不怕”还没念完,手背就挨了一下。
前头走路的臧远听见响,回过头来,扫了一眼揉着手背还强装镇定的臧六江,摇了摇头。
“今年生辰该送你副铁手套,不然哪遭得住这么打。”
他这一回头,余淮水才得了机会打量臧远的长相。
这人身姿高挑,一头乌黑长发用桃木簪子挽成一只发髻,面皮白净,五官清秀,虽说身量单薄,却没有臧桓的病气,活脱脱是个样貌极佳的漂亮公子。
可怎么偏偏眼睛就...
“弟妹。”臧远扶着大黑的手摇了摇,脸上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以此换道,很公平的。”
余淮水心里一惊,被臧六江发觉连忙藏在身后,真是被臧远的未卜先知给吓到了。
几人出了集市,渐渐有了屋宅,空旷的街道不时有冷风扫过,臧六江伸手摸了一把余淮水斗篷下的汤婆子,还是暖的。
“媳妇儿。”臧六江忽然想起什么,浑不在意地随口提起:“我四哥家里,好像住了个王爷。”
“好好,住了个王... 王爷?!”
余淮水还当自己是听错了,猛地扭头,差点一脑门磕在臧六江的下巴上。
“真的。”
臧六江捞了一把余淮水占了个便宜,继续道:“那厮不是什么好人,看我不顺眼,人也不讲道理,当年我四哥不肯下山,他还打上门来要人,闹得鸡飞狗跳的。”
正说着,几人停在一高门大院前,余淮水震惊地瞧着眼前的红门白墙 石柱黑瓦,说不尽的气派,与傅家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院子就是他买来给我哥住的。”
第22章
臧远两步上了台阶,抬手邦邦拍了大门,里头应声钻出来个小丫鬟,脸上是庆幸的神色。
“您可回来了,我们主子遣了三拨人出去找,您再不回来... ”
小丫鬟刚要唠叨,便瞧见跟在臧远身后的臧六江和余淮水,话头猛地一收,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二位贵客。”
“别那么张扬,我又不是头一次出门。”
臧远一摆手,里头迎出的几个小厮接过大黑,另几人引着臧远一行向院里走去。
围着臧远的下人都是小心谨慎的模样,似乎是怕他磕了碰了,可臧远走的脚下生风,上阶下梯都毫不犹豫,全然没有被影响的模样。
这人可真是神奇。
余淮水往院子里瞧去,不愧是皇亲贵戚买的院子,院里是山石草木松柏梅花一应俱全,院子正中挖了一汪浅池,侧边专打了一口六棱井以供取水,沿墙是高长出墙头的翠竹,积了小雪,翠绿银白的一片煞是好看。
拐过长廊,尽头有个男人立在那儿,光用眼瞧也知道,这人正生着气呢。
“就是他。”臧六江告状似的往余淮水身边一靠,皱眉挤眼,一副不情愿过去的模样。
他高扎的马尾扫过余淮水的耳廓,留下些微微的痒。到底是不过二十的年纪,这股子鲜活劲儿余淮水从未见过,不由得多看两眼。
“才回来?”
那男人面色不善,吃人老虎般紧盯着逐渐走近的臧远,跟在他身后的小厮都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别瞪眼。”
臧远一开口就吓了余淮水一跳,从小三纲五常君臣父子的余淮水哪里想过会有人这样和王室说话。
那王爷身着一袭黑紫暗纹的长袍,骨相优越,略微单薄的下颌让人生出一股疏离,再往上看,那左脸竟遮了半块面具,被丝线牵拉过耳后,严丝合缝的贴合在脸上,一瞧便知是专制而成。
他并未披什么厚实的外衣,后头小厮手上倒是捧着件黑色毛氅,应该是没胆量劝这王爷穿上,就这样在长廊上等了许久。
被臧远这样顶撞,那王爷两唇一抿,口气竟软乎下来。
“你什么身子,就这样出去不安全。”
“这不是全须全影的回来了吗?”
臧远混不吝地绕开他往屋里进:“我饿了,吃饭。”
碰了一鼻子灰,王爷的不善的目光落在了尾随其后的臧六江身上,臧六江也不畏惧,两人目光刀光剑影,直到余淮水横插在两人中间才结束。
那王爷哼了一声,抬头仰脸地走了。
“他还真是不喜欢你。”余淮水对着臧六江小声道,后者点头以示赞同。
进了堂屋,正中的圆桌上早就备好了酒宴,相比于臧大树家的家常,臧桓家的豪放,臧远家里这一顿显得格外奢靡。
鸡鸭鱼肉,什锦果蔬,热汤炸物,甚至桌子正中还摆着只皮红油亮的乳猪,饮食讲究可见一斑。
臧远早就大咧咧地坐上主位,对着两人忙招呼道:“快坐下,为了等你们,这烤猪都热了三回了。”
那王爷早就习惯了臧远的逾越,理所当然地搬了凳子坐在臧远身旁,他用饭也要戴着那面具,十分神秘的模样。
余淮水被臧六江拱着坐下,王爷府里的厨子手艺不必多说,桌上菜色精致至此,余淮水也不免多吃些。
可这顿饭还是没吃消停,一切都起因于臧远的那句:“这猪腿有些老了。”
“是啊。”王爷率先发难,脸上带着虚浮的笑意,声音都幽幽地,有些怪腔怪调。
“可不是老了,人出去了也不许跟着,我们在家也只能一遍一遍的热烤猪了。”
“听听。”臧六江笑眯眯地扯了个鸡翅放在余淮水碗里:“不知道的,以为是他亲手烤的呢。”
“我府上厨房做的,与我做的有什么分别?倒是你,害得他这下雪天还跑出门,怎么他单单去接你?”
臧六江左耳朵进,右耳朵没出,在心里狠狠问候了一顿这小心眼的王爷,给余淮水夹了一筷子鱼。
“来,媳妇儿尝尝酸菜鱼,哟!不是酸菜的,我怎么闻见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