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瞧你说的。”臧六江像是叫人侮辱了似地一伸脖子,嗔怪地瞧了一眼余淮水:“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我们只是土匪出身,打我爹那辈儿便不干那些缺德事儿了。”
  “听着可不像。”被抢回来的余淮水斜了臧六江一眼,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
  “在官道上截商队,要是被官府抓着,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是实话,官道强抢可是重罪。
  “县里那混帐东西才不管这些。”臧六江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东西,脸色有瞬间的变化,但很快又回到那副混不吝的模样:“那不是看了你的身子,想要对你负责吗?”
  他脸上浮现出少年特有的青涩,浓眉星目,怎么也瞧不出是个土匪。
  余淮水正暗暗感叹臧六江生的是好,便听臧六江接口道:“谁能想到那么白的身子是个汉子呢?”
  挨了余淮水一脚,臧六江也不恼,嘻嘻笑着替自己分辨:“而且那日,我们是听村里人传山上有野狼出没,已经伤着人了,我们收了村里东西上山巡逻,大雪封了山路,这才走的官道。”
  “啊,啊大!”两人转了一圈,见远处有个小孩走了过来,手里拽着一匹黑马,正是被臧六江遣去牵马的小哑巴。
  那马高出小孩儿几乎两倍,却异常温顺,甚至低着脑袋方便他拉着自己。
  小哑巴挪过来将缰绳递给臧六江,回过头来扭捏的打量余淮水,他嗯了两声,忽然朝着余淮水猛鞠一躬,转过身去撒丫子便跑,留下余淮水一个人震惊不已。
  “他是跟你打招呼呢。”臧六江拍着那马的脖子,显然是见怪不怪了,他一下一下捋着鬃毛,对着凌乱的余淮水笑道:“下次你告诉他用不着,他就不会了。”
  说完,他翻身上马,对着余淮水伸手:“来,媳妇儿,咱们下山!”
  这是要两人共乘的架势,余淮水抱着膀子瞧了一眼四周,心里稍微有些芥蒂。
  这认识不到两日就拜堂成亲,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如今要身子贴身子的共乘马匹,实在......
  余淮水猛地一拍脑门。
  对啊!还不知道名字呢!
  余淮水啊余淮水,才与粗人呆了多久,怎么你也跟着脑子迟钝了!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举动,臧六江瞧着自己媳妇儿狠狠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吓得缩了缩手:“媳妇儿,你这是做什么?”
  余淮水揉了揉自己脑门上拍红的一片,这么多年他都养成习惯了,霎时间想起点什么,他便下意识地对自己脑门下狠手。
  余淮水莫名地有些心虚,挺了挺自己的腰背,问道:“还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臧六江脱口而出相公二字,这次他有了准备,成功躲过了余淮水的一计兔子蹬腿。
  臧六江忍不住朗声大笑,趁着余淮水生气没有防备,伸出手捉住他的腕子猛地一拉,轻易便将他整人拉上了马。
  托着余淮水的膝窝替他正了正身子,正大光明揩了把油的臧六江扬鞭打马,那大黑嘶鸣一声,离弦的箭般飞奔出去。
  速度实在太快,余淮水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一句,便被晃得一仰,用力撞在臧六江的胸膛上。
  “土匪!”余淮水骂了一声,引得臧六江在风里扬出一阵笑,他低头凑到余淮水的耳边,猎猎风声中高声喊到:
  “六江!你喊我臧六江!”
  风卷着名字刮进了余淮水的耳朵里,让他狠狠地记住了。
  下山的路上没有积雪,早已被土匪收拾干净了,规规矩矩地堆在土路两旁。
  有几个穿着灰布棉袄的小孩在雪堆上爬上爬下,通红的脸蛋上挂着鼻涕和傻笑,冻红了一双手搓着雪球,尖叫笑骂着彼此追逐,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余淮水趴在马脖子上抓着马鬃。
  他没骑过几回马,从前傅聪傅明带他去马场,他大多时候都缩在棚子里看他那几本书,对这项傅家兄弟乐此不疲的项目不感兴趣。
  臧六江搂了一把余淮水让他直起身子来,冷风呼啸,刮的余淮水耳朵都发了红,吹得他透不过气来。
  “抬头!往右看!”
  臧六江趴在余淮水的耳边喊着,用手替他掩着口鼻,又怕他壮不起胆子补了一句:
  “别怕!我搂着你!”
  余淮水应声转头望去,视线越过几棵松柏,下头便是陡坡。
  眼前豁然开阔,成片的松柏匍匐在下凹的山谷之中,雾凇浩荡一片银白,凝聚的寒雾被风吹得缓慢涌动,一眼望去恍若仙境,不似人间。
  余淮水登时被这般壮阔的景致镇住了。
  傅家从前带他看过雪景,在茶楼里听着小调,在四方的窗里看雪花飘落,院里小树翠竹,是规规矩矩又精致的美。
  他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也许有过,可他从未在意。
  臧六江听见怀里的人说了什么,可是风声与马蹄声太大,他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余淮水侧头揪住了他的袄领,高声道。
  “我姓余!叫淮水!”
  第7章
  山路复杂,大黑却丝毫不受影响,埋着脑袋七拐八绕的,几下便让余淮水忘了方向。
  眼前是层层密林,冬天的冷风刮过山谷,发出鬼泣般的呜鸣,若是一个人迷失在这大山里,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吁。”穿过一片林子,臧六江拉紧缰绳喝停了大黑,他两道剑眉紧蹙,望着一棵树下嘀咕:“果然没了。”
  那树下有几件破损的衣裳,应当是有什么野兽翻了包袱想要找些吃食,寻找无果后便把衣裳全都撕碎叼走泄愤了。
  “没瞧见有书,可能是被动物拖走了。”
  察觉到怀中余淮水的失落,臧六江安抚着轻拍他的手臂,像是在哄孩子般轻声细语:“我们再去林子里转转,若是实在没有,我便吩咐让兄弟们巡山时多注意着些。”
  余淮水明白这不是胡搅蛮缠能解决的事情,望着那碎的七零八落的衣裳,有些心生惧意。
  这山上竟有这样凶的豺狼?连沾了人味的衣裳都不放过。
  两人策马沿着山林慢慢地走,林子里有些昏沉,偶尔有鸟兽发出怪异的鸣叫,跟在后头窸窸窣窣地尾随两人,打量着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
  树根下偶尔有破碎的衣料出现,可也始终未见一片书页,圈巡许久,臧六江仰头望向林子上空,靠着透进来日光判断,已经是临近黄昏了。
  “媳妇儿,再待下去赶不及回寨子了,不如今天先回去,赶明儿我带你下山找家书肆,瞧瞧那些书能不能用?”
  臧六江心细,提出的法子也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余淮水正要应声,一直安静的大黑突然发出极重的马嚏声,焦躁不安地挪动脚步,面对着林子深处缓缓后退。
  “有东西。”
  臧六江的声音低了下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大黑警觉的方向,昏黑的林子深处,有一双凶狠的莹绿兽瞳。
  “媳妇儿,抓着这个。”
  余淮水知道林子那端潜伏着野兽,正紧张时,手里被臧六江塞进一截硬物。
  那是大黑的缰绳。
  “你做什么?”余淮水掌心湿漉漉的,却见臧六江朝他扬起笑来,下一刻竟直接翻身下马,朝着驮着余淮水的大黑一扬手,他高声喝道:“大黑,跑!”
  “臧六江!!”
  余淮水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大黑丝毫没有留恋,灵活地转身凌空一跃,余淮水这才惊觉眼前的野兽只是诱饵,有一匹壮硕及人大腿的野狼,已经逼近到了大黑背后。
  那匹狼偷袭不成,发出愤恨地嚎叫,猛地一跃想要去叼大黑后腿。
  大黑灵性的紧,前腿急刹后腿发力,猛的一击,狠蹬在那匹狼的下巴上。
  这一下力道着实不小,那匹狼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哀嚎着吐出血来,显然受了重伤。
  见了血,野兽的狠劲儿到了顶点,那匹狼也不顾自己身受重伤,咆哮着便向大黑扑来,那张狼嘴近在咫尺,余淮水甚至能瞧见它血色的口中满是獠牙。
  “噗呲!”
  一把虎头苗刀凌空而下,带着风直剁野狼脖颈,喷溅的血液飞扬,臧六江一把拽住了滞于半空的狼尾,猛然将其摔砸在一侧的松柏之上。
  枝头的雪噗簌簌落了下来,惊起一片飞鸟。
  余淮水还要再看,大黑却已经飞奔出去,马蹄不停,余淮水用力地拽着缰绳,整人趴在大黑的脖颈上。
  “大黑!我们回去!”
  他们若是跑了,臧六江一个人留在满是野兽的密林中,他可怎么活命?!
  大黑并不理睬余淮水,它打着响亮的马嚏在密林疾驰,隐隐的,余淮水察觉它是在绕着臧六江兜圈子。
  松柏摇晃,不知是什么在枝桠间跳跃,极快地向他们靠近过来。
  “那是什么?”
  余淮水拉紧了缰绳,想要大黑离那诡异的东西远些,能在树枝间行动的如此灵活,怕不是什么成了精的野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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