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闭眼压了压喉间腥气,他嗓音微哑:“娘娘为王爷如此费心, 臣自当更要尽心。明日起臣便在府内日日为王爷诵经祈福,就不来叨扰您了。您清修已久,臣亦不便多加打扰。”
“哀家一个人待了太久,你陪着倒能解解闷,不算打扰。”
林青音温柔道:“明日巳时哀家等你来上香,可切记不要晚点。”
“………”
温雁差点把喉间憋着的血吐出来。他沉沉喘了口气,知晓他是一点也躲不过了。
“娘娘诚心相邀,臣明日定准时前来。”
字字含着血。他说完撑起身,按了一会穴位有了作用,虽然腿仍疼痛不已,站起来更是抖得难以稳住身,却也不至于再次狼狈跌倒了。
他勉强作揖,同林青音道别:“天色晚了,臣便先走了。”
“走罢。路上小心,宫道碎石多,可要小心脚下。”
林青音摆手,目送他身形踉跄地往外走,唇边笑意更深。
伶牙俐齿又如何,没了容烨压着,独身一人的温雁一介草芥,任他一张嘴再怎么能言善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也毫无作用。
……
温雁出了佛堂,在外候着的晚单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了句:“王妃想是已经记住路了,奴婢便不多此一举为您带路了,您慢走。”
温雁头都没力气点了,越过她,拖着两条腿慢慢往回走着。
离开温家后,这是他第一次再遭遇这些事,再把自己折腾的这么狼狈。
若是容烨在这儿,见到他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怕得气上许久,还得心疼地抱着他哄,怒其不争般念叨他。
思绪飘到这里,温雁唇角弯起,没忍住笑。转念一想他人远在边关,笑意便敛了。
心口思念的情绪更浓,更有委屈压着。温雁艰难走着,站不住了便扶着墙稳着身子歇歇,缓会儿再继续走。
容烨离开只十余日,他便好想他。
在佛堂内憋了许久他都未红了眼,如今想到人,一点泪珠猝不及防滑下。等风拂过脸带来凉意,温雁才如梦初醒般抹了抹脸,心觉丢人。
十八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小孩气。
他唾弃自己,又抿紧唇继续走,一路到乾清门。
落禾见他袖袍上的墨迹,又见他走路姿势古怪,心知不对,忙上来扶住他,被他冰凉的手冰得一抖。
“太后让您做什么了?您可还好?”
落禾紧着问。
温雁摇摇头,示意回去再说。他被扶着上了轿,腿不再受力后,疼痛翻倍涌上,太久没受过的痛疼得钻心。他指尖颤着,手死死抓着膝盖,为了避开这疼意,强逼着自己去想太后的异样。
不对劲。
他心道。
几乎将面子挑破的举动,还有那刻意刁难,看他痛苦的模样,不像是鱼死网破想拉着他死给容烨带来痛苦,更像是知晓容烨不会回来而不再有所顾忌,故意折腾他,想要把他折腾出事来。
容烨远在边关,他们的手估计够不到那么长,那么这样胸有成竹,是因为什么?
如今国库空虚,朱丹、万邺两国特意挑着秋收前开战,又是因着什么?
温雁猛地颤了下身子,想到一个猜测,心脏剧烈跳动着,抖得他指尖软得几乎攥不住膝盖那不住胀痛的关节。
如果朝廷派去支援的物资出了事,那没有后援支持的战局……又会发生什么?
这个猜测出现的那刻,慌乱便席卷了温雁脑海,疼痛似乎都感知不到了,只是一想容烨在边关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他便心脏闷堵,呼吸困难。
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绝对不能。
他咬紧唇,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温雁想着远在南方的亲人,一个冒险的决定在脑海成形。
-
第一批朝廷物资送来时,还是正常的。
从第二批开始,马脚便漏出来了。
粮料使脸色难看,手指着那一辆辆粮草车,气得手直颤:“朝廷这是什么意思?拿发霉的粮草给将士们吃?我们在这里出生入死为他们打仗,他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
“还有那些药!秦差刚才可是一车车查过了,全是以次充好!那人参根都霉透了!还有那什么菊花金银花,一个个蔫了吧唧的,药丸掐开一看还都是淀粉!怎么着,我们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老子拼了命的搁这儿打仗,朝廷就是这样支援的?”
“这他爹的是生怕我们能赢,生怕朱丹万邺那群杂种们踏不破他京城大门吗!”
听着他话挨个翻车检查了一遍的众将领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总兵啐了口唾液,脸黑成了炭,对着站在一旁神色冷淡地男人道:“王爷,这他爹的可不怪弟兄们骂人!便是先皇在时都没出过这等子糟心事!这些物资送来有什么用?嫌西北风沙不大想给兄弟们再加点火是吗?我可去他爹的!”
“王爷,朝廷送来这些物资,绝对是被人动了手脚,要不派弟兄们回京要个说法去,让朝廷发正常的物资下来?”
总兵副将性子没那么急,尚能沉着气同容烨说道说道。
容烨目光扫过这些没用的物资,冷声道:“不必。”
“去了也是白去,不如留些精力应付眼下。”
“可这些粮草支撑不了咱打太久啊!”
这下副将也急了。
容烨转身,看了眼远处一望无际的风沙,声音更凉:“那便速战速决。在粮草耗空前,先将人打回去。”
“……是!”
他话音轻,重量却不轻。本面色难看的将士听他说完,立刻出声,沉喝一声。
容烨进帐,继续和他们商讨下一场战役该如何应对。粮草不够,他们便不能被动的守着,得主动出击。
只是没成想,不过几日,战术都尚未彻底讨论出来,事情竟有了转机。
十八和十九带着一车车的粮草药材进军,将东西交给粮料使负责后,转头去找容烨汇报去。
粮料使看着这些物资傻了眼:“这、不是你们上哪整来的?王爷吩咐的吗?”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怪不得王爷看起来不那么急呢,原来早已有了后路!早说嘛,兄弟们这些日子愁得嘴都多了几个燎泡。”
“不是。”十八轻咳一声,拇指朝后指了指那些车,“这些东西,是王妃整来的。”
“王妃?”粮料使一愣,“哪个王妃?”
他没跟着容烨回去,脑神经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什么,瞪大眼,骂了声:“靠!王妃?咱王爷的王妃?”
“嗯哼。”十九看他这样好笑,“不然你觉得还能有哪个王妃有这种能力?”
“我靠了我真的靠了!”粮料使喃喃,“王妃可真是神了!有了这些咱还怕什么!”
“你慢慢盘点着。”
十八拍拍他的肩,“我们去找王爷去。”
“快去快去!”
粮料使摩拳擦掌,眼睛晶亮。
十八十九互视一眼,觉得好笑。只是走近容烨营帐后,心头便又沉下了。
他们深呼口气,进了营帐见了人后,同人道来最近的事:“王爷,王妃送物资来了。”
容烨眉眼带着笑,这些日子难得展眉,“本王知晓,动静那么大,想不注意到都难。”
“阿雁哪里来的这些东西?”他问。
不等十八十九答,他又很快想到,肯定道:“是燕城柳家?”
“是。”
十八应,又道:“不只是柳家,南下数十家大商都有参与支援,因着公子抛出的橄榄枝,都紧着攀附。”
“橄榄枝?”
容烨眯眼,“什么东西能召集南下城那么多的商人?”
十九舔舔唇,低声道:“是科考。”
容烨一顿。
十九道:“公子许南下商人一个科考机会,所以才能说动他们,让他们自愿送来物资。”
温雁这话提出来时,饶是公孙桉都没想到:“娃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严肃道:“自古为商者不得科考,是这么久不变的规矩,你这话若是放出去,便是坏了规矩,是要遭人非议遭人唾骂的!”
温雁坐在轮椅上,低垂着眼,唇角浅浅弯着:“为官者可以经商,为商者却不能科考为官——爷爷不觉得这规定太过死板,太过无用吗?”
“王爷迟早会坐上那把椅子,成为这天下之主。这些死板的前朝规定,自该由他来洗去。”
“再者,又有哪些改革不会遭人非议、遭人唾骂呢?”
他浅笑着,“若是真有,冲我来便是。千人千面千语,好坏自有分辨,我又有何惧。”
公孙桉心头大震。
他眼看着温雁,半晌叹了口气,不停点着头:“是、是这个理。”
“阿雁。”他复杂地看着温雁,“那小子真是有了大福气,才能遇到你这种为他费尽心思的贤才相助。”
——容烨亦是如此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