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算起来,你同瑞王成婚已有三月有余,哀家却连你一次面都未曾见过。外面传言瑞王对你分外偏宠,哀家好奇许久,早便想看看是何等相貌的人能得他那般牵挂。”
“想来,能让他弃女子不要选一个男子,面相定是顶顶好的了。也不知先皇后那般姿色,能不能和你比上一分。”
温雁微顿,听她这明显夹着讥讽的话语,笑敛了些:“娘娘说笑。先皇后乃王爷生母,臣又为男子,哪里能同她做一分比较。臣姿色平平,亦当不起您的记挂。”
“倒是哀家的不是了。”林青音冷下声,似笑非笑着,“瑞王妃不愿进来,是想哀家亲自请你进来吗?”
“不敢。”
话到此,温雁方移步,绕过木雕屏风,见到了坐在禅垫上的女人。
林青音十七岁便进了宫,如今四十一二的年岁,面上却看不出多少老态来,只有眼角细纹能看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她着着一袭素衣,发用簪子挽着,从高处看去,能清晰见得几缕雪白的发丝。
她微抬首,一双柳叶眼审视着他。温雁视线落在她身前的地处,没直视她的面容。
静了两息,似乎打量够了,林青音收回目光,不冷不热地道了声:“果真是张好皮相。”
“坐下吧,还站着做什么?”
她从身前的小案上摆着的书里抽出一本,放在外侧的小案上。佩戴着长长护甲的指尖在桌上轻敲,上缀的红宝石不知是角落无光的原因还是怎么,格外暗沉。
“瑞王离京已有十几日了,哀家看你眼下青黑甚重,想是瑞王走了后太过挂怀,未能好好休息。”
“战场上刀剑无眼,瑞王此去凶险,倒也确实多有牵挂。”她道,“哀家每日在此礼佛,为着就是给他求一个平安来。今日你来了,便一同陪着哀家抄抄经,为瑞王祈福罢。”
温雁微顿。
眼前女子怕是恨容烨恨到恨不得啖他肉的地步,怎会真的是为他祈福。只怕是名为祈福,实则诅咒。
他再扫了眼小案前空无一物,却能看出一点印记的地板,心知此番是被刻意刁难了。
他一时没动,面上似有迟疑之色。太后说完不见他动作,凉声道:“怎么,瑞王妃这是跪不得?”
“还是你觉得瑞王不值得你为他抄经祈福?他对你多加宠爱,为着你一个男子推拒掉不知多少名家女的心意,到头来你却连为他祈福都做不得,可真是笑话。”
“非是跪不得。”
温雁为难地开口:“只是臣自小便体弱多病,身子更是有旧疾,跪不得长久。王爷此前特意叮嘱过臣,让臣如非必要切勿跪地,便是真要跪,也需寻来软垫,万不可跪在地上。”
“臣心系王爷,自当愿意为王爷祈福。可佛祖在上,若是抄经抄至一半便晕厥过去,恐被佛祖当做敷衍之人。事关王爷,臣万万不敢马虎。”
“还真是跪不得了。”林青音慢声道着,眼睛再扫过温雁那张脸,心道果然非良善之人。
温雁这张脸,初见是漂亮,再看觉得乖巧纯良,是瞧着便没什么能耐的兔子相。
可他身为一个男子,却能让容烨那种人对他偏宠不已,便定不可能只是靠着这张脸。
皮相虽好,可这京城里里外外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此番试探,果真是个伶牙俐齿,口头好还一点不愿吃亏的。
他搬出病来,她冷眼盯了他一息,又似想起些什么:“哀家倒是差点忘了。”
“数月前听闻太医院梁大人被瑞王召到府内,此后鲜少再回宫,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非太医,而是王府的医师呢。哀家本以为是瑞王有伤在身才要人时时照看,如今看来有伤的不是他,而是你。”
“如此,瑞王还真是对你多有宠爱,为了你都不惜坏了宫里的规矩。”
温雁抿唇,不好意思似的,脸起了薄红,脸侧浅浅的梨涡露出来,瞧着更是乖软。
他本以为话已至此,林青音便不至于再刁难下去,却未成想她话音一转,徒然喝道:“跪下!”
瞳孔微缩,温雁下意识后退一步,抬眼看她,却对上她冷厉的眉眼。
他心头一跳。
林青音在宫里多年,贵气几乎刻进了骨子里,此番冷下脸,气势逼人。
她冷声道:“王妃既然体弱至此,便更要跪下为瑞王抄经祈福了。料想佛祖见你拖着病体还要为他祈福都能被你的真心感动不已,降下佛光保他能平安归来。”
“王妃还不跪,到底是因着体弱,还是根本不想为瑞王祈福?”
温雁眉头微蹙,心里划过丝异样。
林青音恨容烨入骨,定看不过眼他,这他能理解,亦能料想到。可再怎么看不惯他,在他方才那番言语下也断不该直接逼他下跪抄经。
还是真就因着容烨远在边关不能如何,所以毫无顾忌了吗?
可容烨再怎么也会归京,她便真就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非要不顾一切的来刁难他吗?
这不应该。
林青音恨容烨,恨他杀了自己的孩子,她丧子之痛痛不欲生,便定想容烨也遭受一遍这等噬心之痛。如今容烨对他偏爱京城皆知,她若对他动手丝毫不令人意外。
可她不能直接动手,因为她身后是上百号林家人。
容烨对他越是偏宠,她便越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眼下情形,仿佛是在嘲笑温雁算错,非要他受受苦长长记性了。
温雁推不得。
他掀起衣摆,跪到一旁。
佛堂地面由云石所制,坚硬寒凉。夏日炎热,便是温雁也穿着薄衣,如此膝盖落地,没几秒便有寒意透过薄薄一层衣料传来。
他轻吸口气,对林青音温言:“娘娘说的是,臣拖着病体为王爷祈福,更显真心实意。”
“王妃懂哀家的苦心便好。”林青音神色缓下,闭眼诵经前再敲打道,“抄经最忌分心,王妃切记要专心。若是因着分神抄错了字,佛祖在上,怕是要记你心不诚了。”
“臣知晓,谢娘娘提点。”
温雁轻轻点头,看了眼她抽出来的那本佛经,又扫了眼小案,砚台无墨,需得他自己来磨。
此番敲打已注定,便必不可能来人给他磨了。他一手拂袖,一手给砚台点上水,拿着墨条细细磨着。
磨墨不费劲,只是一个动作要不停做,耗时还长。等墨磨好,还没开始写,他的腿便麻得快没了知觉。
他无声呼口气,抽出张宣纸拿镇纸压好,翻开佛经,从第一页开始抄着。因着怕分神,指尖隔了许多日子再次掐上指腹,用一点疼意来逼自己清醒。
林青音淡声念着经,余光分他一眼,见他如此难挨,心下反而痛快。
她再垂眼看着手中佛经,满行字迹仿佛淌出了血来。眼前又浮现定梁帝死的那日夜,她的儿子提剑到殿前,对着容烨厉喝,言他乱臣贼子,竟敢为着谋权篡位而弑父,却被他给摘了脑袋。
她因着定梁帝驾崩而匆忙赶到乾清宫,恰好撞见亲儿子被摘脑袋那一幕。鲜血如瀑,喷涌而出时,她满目只有那铺天盖地的血色。
这世上若真有谁恨不得将容烨千刀万剐,那便是她。
她日日夜夜都想将那人折磨至死,当夜她惊惧过度晕倒,次日身旁的掌事姑姑便传了父亲的话过来,让她暂时不要得罪容烨,他动不得。
她恨,可林家满门在身,她再恨又能如何?如今容烨去了西北,父亲计划一旦完成,那他必死无疑。
而死之前……佛经字迹唤回她的神,她冷冷挑唇,再偏头看了眼垂着眼安静抄佛经的人。
她要让容烨也体会一把那等噬心之痛!
第35章
温雁一直到抄完一整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才被放过。
起身时, 两腿彻底没了知觉,仅仅抬起一点,便因过于强烈的酸麻感激的摔倒在地。
“啪——”
仓皇倒地间他下意识找东西撑住身, 却失手打翻了笔架, 翻了砚台。一点余墨溅落在他的袖袍上,他一袭月白长袍, 一点墨迹一落上便格外刺眼。
温雁狼狈地倒在地上,右手撑地,冷汗涔涔下落。近日本就没休息好落得头疼的毛病,如今更是如针扎头般,一阵阵刺疼。
腿没了知觉,他便无法站起。他勉强撑起身,半撑着桌案稳住, 给自己捏着腿上穴位缓解着,身旁静坐着的林青音像是欣赏够了, 放下经书笑了两声。
“呵……瑞王妃怎这般狼狈, 看来果真体弱, 仅仅跪了两个时辰便受不住了。”
她笑着:“既然如此,那便每日来哀家这里为瑞王抄抄经祈祈福罢, 也好锻炼锻炼你的身子。”
温雁唇都被他咬破出了血。腿压了太长时间,麻木退却涌上来的便是胀痛, 因着姿势维持太久,他心口跟着闷痛, 怕是回去后不久就又得遭遭罪。
一日已然如此,再多来几次,怕是容烨没回来他便先要折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