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人耐不住抬眼去看说话的人,便见男人坐起了身,手按着扶手,微倾着身看着下首站着的侍御史。
  那张薄情脸含着笑,眼尾微挑着,却是一片冰凉的寒意。
  侍御史大骇:“你——!”
  “本王不过借了御史的话,御史怎么这幅表情?”容烨轻笑,他坐直身,朝容轩看去,“陛下可也这般想本王?”
  一句问话,嗓音含笑,却藏着无形的杀机。
  容轩被他那双凤眼里的杀意吓得浑身一颤,仿佛才惊觉过来什么,对御史喝道:“闭嘴!”
  他握紧扶手,转向容烨,被男人眼里的冰凉刺得脊背发寒。
  安逸太久,坐这把椅子的时间长了,他竟忘了容烨来宫里挑人时的样子——
  男人漫不经心地擦着手,雪白的巾帕染上星星点点的红,地上倒着七八名禁卫军的尸体。
  他隔着宫门的门缝看去一眼,便被男人周身的戾气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只剩下要跑的本能念头。
  可没等动作,男人便看了过来。一把利剑猛地钉在门上,穿透而过的剑尖抵在他的脸侧,差一点便要划到他的脸。
  仓皇间他跌倒在地,宫门敞开,男人视线落在他身上,问身旁跟着的侍卫:“他是谁?”
  “定梁帝最小的儿子,庸良王容轩。”
  “庸良王?”容烨念了遍,许是觉得可笑,他道:“他倒是会起封号。”
  “就他了。”
  染血的巾帕落到血水里,彻底浸透。容烨转身,话音轻飘飘地传入容轩的耳朵里。
  于是这皇位,就这么落在了容轩身上。
  此时看着那双眼,容轩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男人眼神冰凉,嘴角分明含着笑,却无一丝暖意。
  是他放肆了……他竟然忘了扶他上位的摄政王是怎样一个活阎王!他连父皇都敢杀,又怎么可能不敢杀他!
  容轩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在容烨的注视下越来越僵硬,声音干涩道:“我、朕自然不会信奸人所言。摄政王见朕不必行礼……他、他乃朕的皇兄,又代为朕的老师,自不必多礼。”
  侍御史这下不敢说什么了。
  容轩都给他打上了“奸人”的名号,恐怕再说下去,轻则乌纱帽掉下,重则脑袋落下。
  这么一茬过去,宴席开始前场的献礼环节。容轩赐了美酒珍馐后,按耐多时的襄王起身,作揖道:“陛下,臣有一礼要送于您。”
  容轩再不如开始那般自在,紧绷着问:“何物?”
  襄王拿出一个黄花梨木匣,容轩身旁侯着的太监下去拿来,跪在地上给他呈上。
  容轩打开,里面是一只刺绣精美的香囊,和一个五色丝。
  他一怔。
  襄王道:“臣虽为皇上的臣子,却也是皇上的兄长。今日端午,臣为皇上编了五色丝,以求皇上顺遂无忧。听闻皇上近来忧心国事难以入眠,臣寻来安神的草药着六名绣娘缝制了七天七夜,方才绣出这一个香囊来。”
  猝不及防下,容轩心头一暖。他从没收到过这种东西,往日只看别人戴过,如今居然自己也能拥有,当下便眼红了一圈,对着襄王道:“皇兄有心,朕很喜欢,赏,当赏!”
  “臣不要别的。”襄王抬头,颇为认真道:“臣此番只为您,不为旁的身外之物。只是臣到底年岁大了,近来总有闲言说臣有异心,臣惶恐不安,生怕您听了去,遂想自请离京去,免去污名啊!”
  襄王是肖想过皇位。
  但比起皇位,他更爱美人。如今皇位被容轩坐了,再次也是容烨的,绝对轮不到他,他便只想抱着美人跑了。
  前些日子府上被送来几个断臂的人,其中一个还断了指,是他的贴身小厮,襄王那时便怕得想走了。
  不用说,得罪了容烨,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不傻,拎得清东西,于是暗地里提过好几嘴,却皆被驳回。
  拖得时间越久,他心里越是不安,尤其容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可不信他会轻易揭过,终日惶恐不安下,终于寻到此次机会来求个封地了。
  先皇最大的儿子便是年岁二三的容烨,他爱美人,耽于美色,身子却亏虚,子嗣不多,只有七子,所以便是有两个儿子到了岁数,也只封了王没给封地。
  襄王位居老二,老三老五老六死了,老四是个病秧子,剩下健在的就他、容烨和容轩,他心想着封地目前就封他一人,再差能差到哪去?到时跑个富裕的地带,又有不知多少美人等着他呢。
  却没想到他话音落下后没等到容轩开口说什么,便先闻到一声轻笑。
  “襄王这礼……送得可真是贴心至极呐。”
  容烨起身,慢步到容轩身侧,抬手拿起那香囊。
  襄王说得有夸大的成分在,但香囊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其上刺绣精美非凡,恐是怕触及天威,所以绣的是朱雀纹样,中规中矩。
  他的影子笼罩住容轩,让本就紧绷着的容轩如惊弓之鸟,猛地站起身,撞倒了木匣。
  “砰咚——”一声。
  五色丝摔出,被容轩仓皇后退地踩到,他咽了口唾液,脸色苍白:“摄、摄政王要做什么?”
  变故突生,没能反应过来的人等听到容轩这一声后才惊得纷纷站起,林鸠喝道:“摄政王,你这是要做什么,谋害陛下不成!”
  “怕什么。”容烨挑开这香囊,笑道:“襄王说这是安神香,便真的是了吗?本王自是要替陛下检查一下。”
  “呀。”
  香囊打开,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眉挑起,神色讶然道:“襄王藏得好一手啊。”
  襄王心头一跳。
  容烨这番动作下来,他满心只有一句话——要来了吗?忍了这么久没动静,摄政王终于要来搞他了吗?
  不会要他命吧?他还能全头全尾的离京吗?
  容轩则是被整得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容烨的姿态,迟疑道:“这、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容烨道。
  没问题?没问题他为何那般反应?
  不等容轩问出,容烨撑着香囊口,倒出里面的药,将香囊翻了个面。
  工艺精美、活灵活现的龙纹倏然出现在眼前!
  容轩一愣。
  亭子上方的琉璃盏照清了那纹样,襄王跟着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脸“唰”得白了。
  摄政王下手真狠啊!
  他牙齿打颤得想着。
  他还能活命吗?
  不对啊,这香囊关系他封地之大事,他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不可能会出差错啊!
  说起来,这主意谁出的来着?他记得是——
  襄王猛地扭头,看向脸色僵硬的耿德佑。
  “陛下明鉴啊!”不等人发难,他哭天喊地地跪地叩首,道:“香囊是耿大人为臣出的主意啊!绣娘都是耿大人为本王安排的啊!臣不知情的啊!”
  “啪”的一声。
  林鸠手中的茶杯彻底碎了。
  他眼死死盯着容烨,又看向一脸懵然手足无措的耿德佑,气得险些吐血。
  好!好一个摄政王!
  第25章
  耿德佑是真的不知情啊。
  他只在摄政王的香囊上动了手脚, 哪碰着过襄王?襄王一个好美色的废物,他闲着没事动他干嘛?
  见人把话扯向他,懵然之余紧接着便意识到怕是有人要害他了, 忙起身跪地, 跟着哭喊道:“陛下明鉴,臣才是冤枉啊!”
  “臣此前从未和襄王有过往来, 根本不知他说的事从何而来啊!”
  容轩已经彻底懵了。
  他到底年岁小,懂得不多,见此情况隐约知道这龙纹是大忌,但却不知该如何论处。
  容烨抬手按住他的肩,手铁钳般捏得他生疼,容轩被他摁着坐在皇位上,愣愣地看着那双薄情眼。
  “陛下且好生看着。”
  容烨慢声道。
  他回身, 将香囊抛到襄王跟前,坐回到位置上, 笑道:“好一个栽赃嫁祸、推卸责任。”
  “襄王, 你说你听信耿大人谗言, 那可有和他来往私会的证据证明?若你所言非虚,便是不知情, 属轻罪。”
  耿德佑扭头,脸色这下直接惨白了。
  摄政王若是要害他, 提这一嘴便是绝对有了证据!
  果然,襄王闻言大喜, 忙道:“有!有!耿大人和本王来往的书信本王都留着!上面有耿大人盖的私章,足以证明!”
  耿德佑心口一堵。
  一口瘀血哽在喉咙眼,他眼睛发红,万万没想到容烨玩这么明的一手!
  但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 他猛地打了个抖。
  私章一直放在他的书房里,有门房侍卫日夜看守,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被摄政王拿了去,别管是仿制还是直接用得他的,都足以证明他的宅邸在那人眼前根本算不上什么。
  想要什么,轻轻松松便能取得,还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这点关窍不只是他猛然惊觉,林鸠这一党派的人皆能猜想到,俱是大惊,接着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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