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温雁惊魂未定,他摇摇头,睡意是一点都没了。
他靠着墙和伍玖的搀扶勉强站着,缓了好一会儿后走近倒下的几具尸体。十一挡了一下,“他们死的污秽,别脏了您的眼。”
“无事。”
温雁拂开他的手,在一具尸体边蹲下。
是个被毁了容的人脸。
不止这一个,他再看过其他几个,都是被毁了面容,看不清五官的。
“帕子拿来。”他偏头对伍玖道。
伍玖拿了帕子给他,他将帕子搭在死士的下颌处,隔着帕子掰开他的嘴,淡淡芙蓉花香飘出。
“血芙蓉。”温雁莫名笑了下,“倒是应景。”
起身,他眼睫垂下,对十一道:“带下去吧。”
十一多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带人把尸体抬出去。
温雁经此一遭,出了一身的虚汗。他走到彩绘屏风榻前坐下,道:“烧些水来。”
落禾应声,出去给他备水。伍玖没来得及动作,见她先一步走了后干脆找来娟衾给温雁盖上,又给他倒了热水暖身子。
“公子,您受苦了。”
他跪在温雁脚边,看着温雁苍白的脸,眼睛又红了:“若按着我们的计划,您此时早已坐到南下的船上了,怎会拘在王府,还要受这等罪。”
他抹了把泪:“都怪那温书!若是没他,您根本不会有这些事端!”
“慎言。”
温雁低喝。
伍玖不甘地抿住嘴,他憋得眼泪花直打转,泪眼婆娑地看着温雁。
温雁叹息:“他还够不到王爷,多半是我在哪里露了马脚,才叫人留意到。这等变故怪不得谁。”
“可……”伍玖闷声,“没有他您连襄王的事都不会遇到,就算要晚些日子离开温家,也比被逼到和老爷断亲来得好。此番是老爷迫于瑞王将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倘若没他,您就得挂个逆子的名号在身了。”
“能早些离开,未必不好。”
温雁看得开。
他垂眼看着杯中水里自己的倒影,眼前仿佛又飘起了那几行字迹。
“温家待了十七年,我本就该走了。”
他不属于温宅,那里没他的容身之处,温克行更是比谁都盼着他离开。
伍玖不说话了。
他脑袋耷拉着,只恨自己不够强大,护不住他家公子,总让他家公子浮萍般飘荡,明明有居住之地,有着家,却总受着苦。
…
落禾备好水后,温雁去洗了遍身。
伍玖伺候着他穿衣,落禾给他端来早膳,只等他收拾清后就可以动筷。
温雁有些没胃口。
他半靠在椅背上,勺子慢慢搅和着碗里的金丝燕窝,半晌放下碗。
“公子可是不和胃口?”
落禾道:“奴婢再给您准备些别的?”
“不必。”温雁摇摇头。
他低眼看着碗沿,静了片刻后,倏地抬眼,直直看向落禾。
落禾还是低垂着头,安静候在一边。她年岁瞧着有二十五六,左脸侧边有道疤痕,五官寻常。
若不是今日那一手,温雁都不知她武力那般高。
“王爷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是吗。”
他问。
落禾低声:“王爷的打算,奴婢并不知晓。”
“他既将你放到我身边,我亦不是那痴傻之人,你何必百般隐瞒。”
温雁笑笑:“还是你觉得我如此愚昧,事到如今仍什么都看不出来?”
落禾猝然跪下:“奴婢不敢!”
“那你便说说。”
温雁平静道:“今日行刺的死士,是谁得人?”
落禾:“奴婢不敢非议。”
“好。你不敢。”
温雁弯腰,动作轻柔地扶她起身。
他眉眼浅浅一弯,落禾初次这般近的直面他的脸,猛然怔住,还没做反应,便听他骤然冷下声音,冰凉道:“那便由我来猜猜。”
落禾心头一跳。
她听着这长相乖软的少年慢声道:“大行皇帝驾崩当日,便有消息说三皇子意图谋权篡位,被王爷斩在殿前。”
“我来王府那日,听得暗卫提起尚书令丧孙之痛,若是效忠于佞臣贼子,他宁愿撞死在金銮殿前。”
“你说,今日庸良王登基大典,他是真会一头撞死一了百了,还是将王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给他找尽所有的不痛快?”
“公子!”落禾呼吸一紧,急声道,“慎言!”
温雁直起身,仅仅顿了两息,便没什么波动的陈述道:“我想他会选择后者。”
“毕竟林贵妃如今仍在宫中,他一党牵扯众多,岂是他一死便能了结的。”
“那他要怎么做呢?”
他轻声反问。
东次间明面上似乎只他和落禾,以及早已吓得屏住呼吸东看西看着急忙慌的伍玖三人,屋内随着他这一问,静的落针可闻。
温雁忽的又说起不相干的事情:“十一来府上传旨那日,似乎是暗中来的。”
没有传唱,所以他没得到消息,最后才姗姗来迟。
“只是这京中哪里都是眼睛……你说,尚书令会知道王爷要娶妻的事吗?”
“他若是知道,那王爷此番又下圣旨,又暗中派十一宣旨的事落在他眼里,他会想些什么呢?”
“想王爷入京后看上了一个男子,还怕自己声名在外牵扯到他,所以连宣旨都要暗中操办,一举一动都透着珍视。”
“还是想他给自己送一个降火的命来,引他来取呢?”
落禾答不上来。
或者说,她不敢去答。
她的脸随着温雁的话越来越白,难掩震惊。
温雁还是笑着的。
他声音分明那般冰凉,偏那张脸带着笑,大大的杏眼弯着,漂亮又干净。
像是朵柔弱无害的菟丝花。
却在此时,明面的暗中的,谁都不敢真的将他当个软兔子。
温雁淬着毒。
第8章
温雁没有刁难落禾的意思。
她答不上来,他静静看了她片刻,又挪向放凉了的金丝燕窝粥,对她道:“粥凉了,拿去热热吧。”
落禾起身,声音发紧:“是。”
她不敢再多话,端着粥和几盘素菜离开。
温雁手撑着头,听着伍玖纠结许久,跪到他脚边,用着气声道:“公子,你刚才那般说……会不会不太好?”
王府到处是眼线,那婢女还是瑞王的人,倘若原封不动的说给瑞王听,那他家公子不就完了吗?
温雁看他紧张的不行的样子有些想笑,他悠悠道:“放心,你家公子惜命着。”
自食其果的事,他不会做。
-
容烨回来时,已经到了酉时末的点。
夕阳落下,天色暗沉。他径直走进芙蓉轩,推门而入时,温雁方喝下梁仲熬的药。
“听闻阿雁今日受了惊吓。”他轻笑,“本王心系一路,牵挂不已。”
“让王爷担心了。”
温雁放下碗,起身来迎他。他回着笑:“今晨有刺客行刺,幸有落禾和十一他们相护,方没受到什么伤。”
容烨凑近他,屈指挑起他的下颌,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放下心来般:“那便好,阿雁身子娇,本王生怕此番再吓得染上病,卧榻不起。”
“草民哪里会那般娇贵。”温雁无奈。他顺着容烨的力道仰着头,一双杏眼装着他,柔柔道:“您把草民想的太过柔弱了些。”
“是本王的不是。”
容烨定定地看了会儿他的眼睛,松开手,慢声道:“阿雁聪慧又胆大,见着容貌尽毁的人也神色如常,是本王把阿雁想得太过娇弱。”
他走到榻边坐下,向温雁伸手:“来。”
榻是单人榻,容烨身子骨又大,往那里一坐便没了别的位置。温雁顿了下,走到他近前,低头和他相视:“王爷——!”
他话未说完,眼睛猛地睁大了些。
容烨揽住他的腰,带着他坐到了他的腿上。
温雁坐下的那刻被他转了个身,背对着落进他怀里,容烨顺势圈住他的腰,鼻间又闻到了清浅的药香。
温雁浑身僵住了。
他身子僵硬地坐在容烨腿上,脑袋抵在他的颈窝,艰难地咽了口唾液。
“王爷……”
他手无措地搭在容烨揽着他腰的臂上,低低唤了声。
“嗯?”容烨颇为好笑地捏捏他的指尖,“阿雁怎这般羞赧。”
“那日喂药时,倒不见得这般羞怯。”
且先不说那日他烧着脑子不清明,就说他当时也是想过要离开的,只是被摁住无法罢了。温雁张张嘴,没敢将话说出来。
他深吸口气,心道都这般境地了,还有何退路能走。强逼着自己软下身,他红着脸,不自在道:“王爷太过突然……草民有些意外。”
容烨身量太高,温雁坐在他腿上都没能完全和他齐平。他脑袋向下搭在温雁的肩上,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他颈肩,微微偏头看着人粉嫩的脸,他抬起一只手,摁在温雁的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