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其中一个说:“都怪你,这就是你说的会开车?差一点我就要因为车祸被弹出美梦。”
另一个嘴硬:“我这不是要适应一段时间嘛。”
“那在你适应好之前我可不要再上你的车了,不行,我想吐,呕……”
他扶着路灯灯杆作呕吐状,实际上吐出来的却是一道彩虹。美梦里人的生理状况都停留在了进入梦的一瞬,不会渴、不会饿,吃再多东西都不会觉得撑。没有了消化和生理的需求,心理上的刺激变会被进一步放大,急需释放——以彩虹的方式。
他扶着灯杆休息了很久,也没能得到同伴的回复,回过头一看,才发现同伴整个身体埋进后座,只剩一个屁股还漏在外面。
摸索了半天,同伴从独轮车后座下来,献宝一样向他窜过来:“看我发现了什麽,这是钻石吧?”
蓝宝石簇拥着中心的白钻。
这是一枚即使在梦中也依然昂贵的耳饰。
“卖了它我们这几天的房费都回来了,运气真好!”
两人心情很好,带着这枚耳饰来到商业街的二手奢侈品店,向店员表明来意,想要卖掉捡来的耳饰。年轻的店员请来负责鉴定的专业人士,得到的答案却是:
“两位客人,这不是钻石啊。”
“不是钻石?那能换多少钱?”
负责鉴定的老师傅不是长生种,年过半百两鬓斑白,在他短短几十年有限人生里从未见过这种如同钻石坚硬璀璨的材质,摇了摇头:“材质不明,手艺也不是大师制作,恕小店不能收。”
一分钱没换到,两人高兴地进门,又骂骂咧咧地出门。
现在这是一枚无用且廉价的贗品耳饰,它不值一文,被随手丢弃,卡在路边广告牌横槽中间。
梦中的一切都是活着的,无论是身上写满文本的广告牌、演奏的大提琴,或者长颈悬挂汽水负责送货的机器狗。
广告牌在商业街最无人问津的角落,它挺起胸膛,好让过路的客人能看清自己身上用娟秀笔触描绘的内容:“诺维拉成衣,最得体的剪裁,还原你最美的梦。”
可始终没有人向它偷来一瞥。
广告牌晃了晃身体,再踮起不过是四方木头的脚,它是最普通的一块广告牌,没有人愿意为它停留。它停了下来。最后缩在无人在意的死角里,缩在同样躲在这里偷闲摸鱼的鸢尾花家系艺者脚边。
“我们都是庞大梦境最微不足道的一员,”艺人和它说话,“所以就算休息一会也没关系,不会有人发现的。”
广告牌似懂非懂。
它听话地不再去招揽客人,安静地驻留,仿佛一块没有灵魂的死物。但它似乎又和别的广告牌不一样,至少它们没有和它一样头顶炫目的光。
艺人从它头顶取下了耳饰,她举起宝石,将它对向人造的灯光。
“好漂亮啊。”她说。
她的工作是在街头为客人进行一场场歌舞表演,是一名最普通也是最底层的艺人。从努力挣钱养活自己开始,她几乎从未离开过黄金的时刻,见识的限制让她难以辨认出耳饰的材质,她只是摸了摸人工切割的无数剖面:“你失去主人了吗?”
也许这是希佩赐予的好运,同谐包容每一个人,慈爱的神将视线投注在领土芸芸众生最普通的一员。
她将坠饰别在右耳耳垂,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被扫空,便快速离开了躲藏的地方,融入进下一场歌舞表演。
可是表演一开始,她就崴了脚。
紧接着这一天,她踩到了一块石头,摔倒在她前面的艺人身上,差点破坏整场演出;休息时集体买来的年轮蛋糕唯独她的那份没放奶油;过马路时差点被车撞,车上的游客还不讲理威胁要投诉她……
自从她佩戴这枚耳饰起就没遇到过好事,年轻的艺人悟了:“这根本就是一枚带来噩运的石头!”
于是,美丽的耳饰再一次被摘了下来,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无法为自己辩解,它无声地坠落,落进了路边的窨井盖底下,和垃圾污秽融为一体。
但钻石一样的剖面即使遍布泥泞,依旧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
一只机械汽水狗注意到了它的存在,掀开井盖,刨了又刨,从垃圾堆里叼出这枚钻石耳坠。
机械的狗狗也抱有忠诚的心,它将这枚耳饰递到了主人面前,用头拱了拱,仿佛在说它找到了宝藏。
主人是一名家族普通成员,负责训练汽水狗和其他梦境生物,即使这枚耳饰华丽,她也生不出一颗觊觎的心,奖励似地拍了拍汽水狗的头,得到后者一阵开心的疯狂摇尾巴。
她和自己的狗说:“这枚耳饰被保存得很好呢,它不是梦境产物,丢了的话它的主人一定很心急,你在这等我一会,我把它送回酒店。”
驯狗师带着耳饰返回现实的酒店,递交给客房服务部的同事,它将被送到酒店前台。在等待入住的酒吧门口,有一个小小的柜台,用于存放客人们丢失的物品。
经历了一个吻,以及一场兵荒马乱又糊涂收尾的战斗,砂金返回现实。他和拉帝奥教授约定了要在酒吧见一面,交流目前获得的情报。
家族对公司的恶意隐藏在友好的假面之下,除了一场搜身,砂金并没有经受过多的刁难。他从入梦池醒来,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离开自己的客房走向现实酒店一层的吧台。
在迈进吧台的那一刻刚巧碰到酒店服务人员将一个小盒子送到门口的失物招领处。
盒子是透明的,放置绸缎和丝绒材质的垫布,在垫布之上,是用拉帝奥实验室里最新生物凝胶制成的伪造钻石,里面包裹着一枚微型信号发射器。
——这是他送给嘉波的耳饰。
砂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属于他的东西,走上前,没花多少功夫就让工作人员相信他是这枚耳饰的主人。于是耳饰再次从绒布转移到了他手中,砂金没有什麽不明白的,以他对嘉波的了解,那个家夥发现自己的小把戏是迟早的事。
他接受得很良好,对于嘉波丢了这枚耳饰,他一点后悔或者难过的情绪都没有,让耳饰躺在他的掌心,一直到入座都没有放开。
拉帝奥来得更早。
见他手里的小东西就明白了,拉帝奥:“他发现了?”
“对哦。”
“都是你自找的。”虽然他也有参与的份,拉帝奥问,“嘉波现在怎麽样了?”
“挺好的啊,他应该没生气,”砂金回答,“要不然你现在就应该听说了黄金的时刻被我俩大打出手联手拆掉的新闻。”
拉帝奥懒得理他。
进入匹诺康尼前两人就商议分头行动,砂金去见嘉波一面,拉帝奥和波提欧去探听家族动向。进入酒店时砂金与他们就不在一起,而拉帝奥和波提欧在进入梦境后也分开了。波提欧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就只有他和砂金在一处。
拉帝奥探听出了一些内幕:“听说梦境内发生了失踪案,数量庞大,据说是监狱星时代的幽灵在梦里徘徊。”
“原来嘉波被卷进去的就是这件事啊,”想到两名以保护名义跟在嘉波身边的猎犬,砂金意识到,“那他应该和家族话事人,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达成了协议,由他这个前忆者调查梦中的失踪案件。”
砂金摸了摸下巴:“能让他主动掺和的事,想必与那位黄泉小姐有关——想来黄泉小姐也被所谓幽魂所困,在梦中失踪了吧。”
拉帝奥问:“那你的打算呢?”
公司下达的任务是让砂金在铁桶一样的匹诺康尼撕开一道足够让公司介入的口子,砂金摊了摊手:“失踪案固然可以利用,但是现在我手里既没有证据也没有线索证明其存在。就算我代表公司强行介入,家族也大可以否认,说一切都是谣言,根本没有失踪这回事。”
“那时就被动了,还是再等等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少要找到这些受害者都被绑去哪里了吧。”
像是想到了什麽,砂金随口说:“说起来我原本的计划是由我自己——公司的使节,在梦里陷入危机,介时翡翠姐和托帕就能以营救公司总监强势入驻匹诺康尼,可惜我在梦里转了一圈,一件坏事都没碰上。”
更别提危机了。
母神的好运始终在庇佑着他,就像他能永远站在赢家这边,就像这枚被抛弃的耳饰不知为何又回到他手中。
砂金仔细地端详着这枚耳坠,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他的灵魂是飘在空中的虚虚一缕,被风吹到了黄沙和惊雷中央,他往下望,却分不清这究竟是提瓦特万顷无边的须弥沙漠,还是茨冈尼亚-iv有雷无水的苍凉荒原。
或许这两处其实都是同一个地方,都是灵魂的归处。
正当他的心跳一声一声与吧台调酒师用搅拌棒撞击玻璃的规律碰撞合二为一时,身边突然一阵青烟,然而酒吧来来往往这麽多人,似乎只有坐在边缘的他与拉帝奥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