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又翻身躲到桌子底下,挡住嘉波踹向他的一脚,这一脚没有留情,即使梦境削弱了大部分痛觉都依旧能感受到疼痛。
  砂金不自觉地后仰,身体撞到酒桌的支撑架,连带着桌面的酒杯也在叮叮当当地晃荡,酒液洒满一桌,顺着边缘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这快要打起来的动静实在太大,即使是角落也开始吸引酒吧内大部分客人的注意力。名义上保护嘉波的两名猎犬到现在为止脑袋都是懵的,他们看见传说中两个关系超差的大人物相约喝酒、亲吻,现在又大打出手,一时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但无论如何维护治安都是猎犬的职责,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见了眼中的无语。纠结许久后其中一名猎犬站了出来,挪到距离僵持战场三米外的安全距离,小声说:“两位客人,未免损害公共财产和影响酒吧生意……要打请出去打。”
  他原本想说的是请你们不要打了,但是他不敢,将要说出口的话在嘴里一转,说出来就换了一个意思。
  嘉波和砂金对视一眼,立刻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其中尤以嘉波的脸色最恐怖。
  他几乎是瞬移一般抓着砂金的手飞了出去,在半空不会被家族问责的地方和砂金交手。和他相比,两名猎犬动作显得慢了不少,他们推开椅子向外走去,只能追逐着背影听见击打和碰撞的激烈声响。
  中间差了不过短短十几秒,等到猎犬们冲到开阔地带时,铺满天空的扑克如同雨水纷纷落下,间或夹杂几枚筹码,落在地上打着旋滚落,再化为随风而散的幻影。
  只剩下嘉波一个人落在这雨中央。
  “额,另一位先生呢……”猎犬问。
  嘉波眉毛一抬:“他走了啊。”
  “您不是要和他打架吗?”
  嘉波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了:“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专程找茬的,他想要走,我难道还得必须拦着吗?要打下次见面再继续打咯。”
  “……”总觉得传闻中的死对头是一种比想象中还要难理解的关系。
  无论猎犬还想再说什麽,嘉波都不准备再在这浪费时间,他本来就是调查其中一名失踪客才会出现在商业街中央表演魔术,中间发生的不过是一些短暂插曲,现在他又返回商业街,准备继续按照星期日交给他的名单按照失踪顺序挨个调查。
  繁华的商业街客人迎来一波又一波,回到中心广场,现在已看不到为街头魔术驻足停留的客人,只看得见一名穿着华丽礼服的魔术师蹲下身,似乎正对着地面发呆。
  “布利丝忒,鸢尾花家系的侍者,失踪时上报正在商业街中心广场为游客表演,和同事提过一句要去角落休息,随后再无音信。”嘉波自言自语,“在人流量极大的商业街也会失踪……”
  从忆者的角度他愈发确信匹诺康尼的梦并不稳定,梦境外还嵌套着另一层梦,以吞噬的手法将失踪者吞到另一层梦中去。
  但问题是,另一层梦挑选的机制是什麽?就像获得了家族的允许才能进入匹诺康尼,那要满足什麽条件才能进入另一层梦呢?
  “看来你和那位橡木家主的交谈很顺利。”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黑天鹅,嘉波继续专注地盯着地面,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黑天鹅原本留在现实的酒店,进入到梦境一定是有需要他知道的情报,嘉波勉强将视线移开,问:“你来是想要告诉我什麽?”
  “我碰到了一个牛仔,和他闲聊了几句。”黑天鹅简单地叙述,她并未提及波提欧的名字,说,“他说他是一名真正的巡海游侠,而那位黄泉小姐是顶着游侠之名的伪装者,得到他的允许,我检查过他的部分记忆,这名牛仔说的是实话。”
  嘉波的眉毛都快皱成一团:“那黄泉到底是谁?”
  “谁知道呢,”黑天鹅和缓的语调未变,“我曾经看过她的记忆,发现她的记忆是一团早被侵蚀的黑海,充满了死亡和茫然的阴影,多看一眼都会陷进去。”
  无论黄泉是谁,都不会影响现在必须要找到她的局面,嘉波暗自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那嘉波你这边有进展吗?”
  “还没有,”虽然失踪人数已突破三位数,不好的传言开始在游客中蔓延,但梳理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事发的速度,星期日交给嘉波的名单只有猎犬整理出来的几十份。
  几十份失踪人员的信息通过忆泡同步给黑天鹅,嘉波沉声,“这几十个受害者性别、种族、身份、年龄、失踪的地点都不一样,有的是游客,有的是家族成员,有的失踪时在工作,有的在看电影、购物或者是别的游乐,暂时还没找到共同点。”
  信息的记录和传递对黑天鹅来说并不困难,她很快消化完这些名单,但很遗憾地是,她也和嘉波一样,没能找到失踪者的共同特征。
  没有共同点,就意味着另一层梦的吞噬机制还在继续,他们根本连防御的手段都没有。
  “好在猎犬传来了最新的消息,”嘉波用视线指向一直跟随他的两名猎犬,“据说失踪的人数暂时止住了,不再上升,目前维持在两百人左右。这个数字家族竭尽全力能暂时瞒住,同时催促我们尽早将失踪者全数捞回来。”
  “勉强算得上一个好消息。”黑天鹅道。
  随即,她话锋一转,提及砂金:“我也曾听闻你和那位公司总监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谣言果然不可信,今天一见,你们关系好得出乎我想象呢。”
  嘉波的第一反应是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我们的关系差到必须死一个。”
  他都开始喋喋不休了:“砂金是一个花花肠子能绕宇宙一圈的自大狂、赌徒和疯子。虽然他的审讯技术很好,总能获得想要的情报,在赌局上几乎从未输过,比起武力,他更喜欢用赌局和利用玩弄人心……这怎麽能算一个好人嘛!”
  黑天鹅一直在倾听,果然一提及死对头,嘉波的语速都变得快多了。这应当是一种好的变化,比起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孤独,现在这副染上烟花的凡人使得他更加鲜活。
  “我怎麽觉得你说的都是那位砂金先生的优点。”黑天鹅故意逗他。
  “才不是啊!”
  下意识地,嘉波摸了摸右耳,宝石冰凉的触感显得格外沉重。在此刻他收起了刚才那副仿佛天真而又容易上头的姿态,他是欢愉的行者,是记忆的前任忆者,他对事物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有时,很多想法并未说出口,而是藏在心底。
  “砂金……他有时克制,有时疯狂。”嘉波的表情平静而又认真,摘下了这枚一直携带在身边的耳饰,坠于白钻下的蓝宝石仿佛控制傀儡的枷锁。
  他知道了,这是一枚定位器。
  否则为什麽砂金能知道他在梦境里的位置,还能在魔术表演后准确地找到他。
  “他的运气很好。”
  耳饰握在掌心,嘉波和黑天鹅并肩行走,走出这条繁华的街道,依靠在栏杆隔着漆黑深空遥望远处剧场。
  嘉波轻声地强调:“是出乎意料地好。”
  随后,耳饰轻轻一抖,从掌心坠落,它没有声音,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黑天鹅见他这副毫无波澜又莫名专注的表情,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麽:“你喜欢他。”
  “不,我不喜欢。”嘉波否认。
  可是这直接中参杂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茫然,说是思考更多地是困惑。他站在路边,看着行人走走停停,看着远处匹诺康尼大剧院如同波浪闪耀的荧光,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值得他去做的事情,他的世界那麽广大,而他又那麽渺小,如同蜉蝣之于天地,而喜欢这种感情实在离他太远了。
  没有人教过嘉波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他贫瘠的知识全都来源于别人的记忆,书本的只言片语。
  人类的喜欢总是拥有来源,或许是救命的恩情,或许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一起看过的晚霞、一个温暖的拥抱,总之一定能找到喜欢的开端。
  但是他对砂金没有。
  没有开始,就不是喜欢,没有参杂多余的情绪。
  尽管嘉波站在路边,从初见到亲吻,从发丝到足尖,漫无边际地回想起无数画面。
  他站在原地,想了砂金足足一个小时。
  第91章
  白钻耳饰迅速划向围栏下的黑暗,在大剧场的见证下,像一滴泪划落脸颊。
  匹诺康尼梦境中有一种可以悬空飞行的独轮车,租金低廉,非常受游客喜爱。耳饰被嘉波丢下的那几秒,一辆散发着酷炫霓光的独轮车跌跌撞撞地从下方飞过,恰好接住了耳饰,没有继续让它坠落,坠到梦境的最底端,成为一块无人问津的砖瓦。
  独轮车险险地在站台回廊前停下,差一点就要撞上回廊边缘悬挂的知更鸟小姐的巨幅广告。即使在梦中也不能免除眩晕带来的严重失重感,两名游客几乎是软着爬出了独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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