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项翎道,“忆柳怎么会吃醋呢?”在被季青临科普本地伴侣关系的封闭性时,她曾从对方口中学到过“吃醋”这个本地俚语的含义。
“呵,”平安闻言,将嘴唇紧紧地抿着,指头捏门框捏得发白,“确实比不得忆柳公子宽宏大量,大度可人。这忆柳公子在姑娘眼中,怕是就如同天仙一般,连西方的佛祖也比不得他的‘善良’‘大度’吧。”
“我的意思是,”项翎说着,神色很是莫名,“忆柳和我又不存在什么伴侣关系,他怎么会因为我的行为而吃醋呢?”
项翎看着他,眼神清澈:“你是不是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那一刹那,就那么一刹那,项翎忽然感到,平安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和缓了下来。
甚至连她之前感受到的那种“难过”,好像都倏忽之间就消失了大半似的。
奇怪,她又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平安顿了一顿,终于向旁让出一步,将本就没有封闭的房门让得甚为宽阔。
这便是示意项翎进门了。
“我煮茶给你喝。”他说道。
甚至连待客之道都忽然想起来了。
“不用。”项翎嗅着酒香,舔了下嘴唇,“我想尝尝春兰的酒。”
平安闻言转身,拉了椅子给项翎坐下,又给她斟了满满一碗酒,送到她的手边。
项翎开心地捧起来,小口啜饮了几口,又大口喝了几口。
确实好喝。完全没有工业化的味道,入口尽是自然的醇香,原始而别有风味。
项翎喝光了一整碗,才想起自个儿此行的目的,放下酒碗:“多谢你的谅解……我也要好好与你道歉。确实不该让你在重伤之下还经受那些。”
分明是道歉的话,可不知为何,此话一出,平安的脸刹那间又冷了下来。
“想来忆柳公子确是金贵,叫姑娘护在心尖上,连道歉都要代他,实在是宝贝得紧。”
“我不是代他道歉。”项翎充分理解平安对忆柳的敌意,认真地解释,“我是自己就要和你道歉。说到底,忆柳是为了护着我,才犯下这样的罪过。”
“他说了,你便都信。”平安又重重地捏起杯盏来,“隔着衣服,他如何看出我受伤如何?”
“便是看不出,也知你受伤颇重,不同寻常。他是因为这个才有所警觉。”结合对忆柳说辞的理解,项翎解释道。
“你为何就那般相信那矫揉造作、虚伪至极之人!”平安紧紧地抿着唇。
其实,项翎不是完全get不到这话的意思。
在文明ca259中待得越久,她就越对本地的风土人情有更多的了解。她学会了不少本地俚语,也慢慢熟悉了本地个体的交往氛围。她渐渐能够意识到,忆柳的言行确实是有与他人格格不入的地方的。
但她理解这种差异,因为……
“在我看来,忆柳有很强的讨好型人格,在人际关系中极不自信。像这样的人,会在与人相处时过分装饰自己,言行过分小心,进而令人感到‘虚伪’,这其实是很寻常的事。”
项翎看着平安,神色十分真诚,眸中还带着对忆柳的关切:“但其实,他这个样子,也是很可怜的。”
平安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若不是见过忆柳真颜,他都要信了这鬼话!
他自是愿告诉她忆柳实际是什么模样,当初将遍体鳞伤的他拖得老远是何等言语作为。可哪怕是用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思考,他也知道,她是绝不会相信的。
再者,不过是什么“讨好他人”“并不自信”,谈得上什么“可怜”呢?若这都算得上是“可怜”,那么——
“我可比他可怜。”
平安看着项翎。
“我可比他,可怜得多了。”
那是平安从不诉诸于口的往事。
他将那些痛苦的,晦暗的,阴翳的,血淋淋的记忆放在内心深处最深,最不起眼的地方,一层一层盖上厚厚的血痂。每一次痛苦,他都重新结一层痂,直至那些过往离他越来越远,终于不再日日折磨于他,只在梦中时或不时旧日重现。
而现在,如今,此时此刻,迎着项翎疑惑的神情,他扒开了自己的痂。
一层一层地揭开,揭开,再揭开,直至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他咬着牙,将那些伤口也扒开,将里头涌出的痛苦与鲜血捧出来,都说给她听。
他无力骤然承受,只能先从最不痛的事情说起。
他说:“我七岁为娼,十岁……”
人会粉饰自己的记忆,岁月会令人遗忘过往的痛苦。可即使已经度过了这样多的年头,不知为何,他仍清晰地记得当日的痛苦。
他出了好多血,疼得撕心裂肺,嚎啕大哭。那人嫌他吵闹,将他的嘴堵上,就着他的血使用他。
仿佛被用最尖锐的利刃反复捅了无数刀。在模糊的记忆里,他听到哥哥在为他求情,却半点也没能中止那漫长的折磨。
“那之后,我和哥哥被呈献给他,成了他独属的玩物。
“而他对‘玩物’……从不会有丝毫怜惜。”
“我们被斩去——”平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善饮酒,杯酒入喉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总会不受控制地吐出真言。可现在,即使是在被酒精麻醉得最为透彻的时候,他也骤然间悬崖勒马地意识到,有的事是不能提的。
他绝不能提及任何,任何会让面前的人消失的事。
他张了张嘴,跳了过去:“我们……受了很重的伤,伤还没好,他便会持续地……使用。”
“卑贱之人不是人,只是玩具。”他有些语无伦次,看着自己身上的伤,“这样的伤,每日都有。我……每天都哭。”
如今,他身上的伤痕被世上最温柔纯粹的女子很好地照料过,已经一一收口,不那么痛了。
可过去,他曾从未得到过如此的照料。那人喜血腥,最喜欢给他一身刑伤,又将才结痂的伤口一一扒开,蘸了里头的鲜血喂给他吃。
或者喂他的血给他哥哥,喂他哥哥的血给他。
“很……很疼……”平安越发语无伦次,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不应该这样的,这早已不再让他恐惧了。他已成为了顶天立地的人,他已亲手诛杀了自己的梦魇,可为什么,现在……
也许是因为入喉的酒,也许是因为……
“好了!够了!”项翎一把抱住了他,逼迫他看她的眼睛,“停!不要再想了,看我,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什么都别想,只看我!”
平安抬起头,看到了那双一如既往纯粹至极的眼睛。
他想,他好像总会因她而变得分外软弱。
第49章 第49章“你也是很认同这一点的……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同样是这双眸子,就是这双纯粹的眸子。它们可以令他变得分外软弱,却也可以让他渐渐平静,安心,复又找回内心的坚实来。
他确实不应该说了。可他内心的伤口已经血流成河。
他想要告诉她。他想要把他扒开的伤口,把他流出的鲜血,把他撕心裂肺的痛苦都告诉她。
他开口:“那时,哥哥,会保护我。”
那是诉诸于口都会烫破唇舌的痛苦,可他想要说给她听。
“那时候,哥哥,一直都在我身边。白日与我一起遭受折磨,夜里也会与我宿在一块儿。不管多难,多苦,只要他还躺在我的身侧,我还能听到他的气息,我就很安心。
“直到如今,许多时候,我都还要有人躺在我的身侧。听得身侧有人的呼吸,我才能得到些许安宁,才能够勉强入睡。”
他顿了顿。
他开口:“可是,哥哥,也走了。”
项翎抿着嘴,听他说话。
听他说到这里,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摸着他的脊背安抚他。
“没,没关系……”他又有些语无伦次。兄长的过世是他生命中最为沉重的苦痛,可也许是因为身体还被项翎好好地抱在怀中,他心痛如刀绞,感觉仿佛要呕出血来,精神却没有再次崩溃了。“那对他而言,是好事,是解脱。”他说道。
他开口,仿佛在陈述某种理所当然的事实:“对命途卑贱之人而言,死了,是好事。是解脱。
“毫无痛苦的终结,是天大的福气。
“可惜,哥哥没有这样的福气。”
哥哥走得很痛苦,走时一直在哭。
他不记得哥哥那时说了什么,为何而哭。失去兄长的痛苦太过激烈,叫他那日的记忆犹如迷雾笼罩,朦朦胧胧。他只知道,哥哥一直保护着他,是以连死亡都无法自由抉择。他最终得以如愿赴死,应当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哥哥走得很苦,很疼。但好在,日后,哥哥永远都不会再为这尘世所苦了。
平安沉默了很久。半晌,他开口:“是我没有保护好哥哥。我太过软弱,躲在兄长的羽翼之下,未能挺身保护兄长,这才使他支持不住,先一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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