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难以想象,自己只差一步,就做成了何等天怒人怨的事。
  而她最终没有做成,也并不是因为自身的悬崖勒马,只是计划失败罢了。
  想到这里,春兰面上赤红早已烧到耳根,“砰”的一声,又跪到了地上。
  “我们犯了如此大罪,却反蒙此大恩,实在是惭愧万分,无地自容。姑娘大恩,春兰无以为报,唯愿此生都为姑娘当牛做马,以报些许恩情!”
  “我没有怪你。”项翎试图将春兰拉起来,“我只是想知道理由。”
  春兰坚持不起,低着头,顿了顿,方才开口:“我……并不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只是姑娘问了,我便答出当时内心所想。”
  “嗯嗯。”项翎想听的正是这个。
  “因为……那时,我们以为,姑娘要害我们。我们不想死,又无法逃,只好以攻为守,先下手为强。”
  “我为什么要害你们?”项翎不解。
  “毕竟……我们过去冒犯姑娘,还令姑娘被选去大人房中……”那时,反正一定要送人去侍寝,送谁都是送,她自会要吴同将冒犯自己的人先送去。
  她确实倚仗吴同好生作威作福了一阵,如今脱离了那时的环境,又口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才越发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
  “后来,春兰试图讨好拉拢姑娘,未见成效,便越发恐惧……是春兰卑劣愚蠢,以己度人,误解了姑娘!”
  “原来是这样。”项翎并不在意,坚持将春兰拉了起来,“在强者的压迫下,弱者只有狭小的生存空间,必定会走向互相攻讦。倒也合理。”正如春兰若没有找到吴同做倚仗,也早就死在目标个体1139的房中了。
  春兰确实做了错事,绝算不上是品行正直的个体。但在项翎看来,罪孽真正的根源并不是她,而是将弱者如牲畜般圈养起来压榨的人。
  所以,春兰的多面性是有原因的。她主动的攻击是为了自保。
  项翎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却没能类比到自己询问问题的初衷。
  只需一点点冒犯就可以轻易杀死其他个体的目标个体1139,显然并不是为了自保。
  项翎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尝试类比的初衷。
  她只是想,她得想办法联系到季青临所属的组织才行。这是她最有可能成功诛杀1139的方式。
  正如她之前所考虑过的,联系上该组织并不难,只要盯着那个清理奉天府水渠的人即可。可她担心,1139莫名将她放出正是为了牵出他人。所以,在短期之内,她都不会轻举妄动。
  她会先在此处落脚,熟悉周围的个体,麻痹并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眼线,静观其变。
  “……姑娘品性高洁,实在令春兰……无地自容。”万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春兰的头更低了。
  “你不需要总是贬低自己。我身上没钱,还要多谢你留住。”项翎道,“我也不可真的白住。你一个人操持这样的店面一定很不容易,我可以做你的雇员。”
  “雇员?”
  “就是受你雇佣,帮你做事的人。你留我住在这里就好,不需给我工钱。”
  “那怎么能行?”春兰连忙出言阻止,“姑娘想住便随心住下,缺钱便尽管开口。春兰连性命都是姑娘保下,此等小事自当竭力,哪有叫姑娘做事的道理?”
  项翎不打算与她拉扯这件事。说话的工夫,她已然上前,细细地看了夏竹身上的伤口。
  他浑身都裹满了绷带,唯有几处浅些的伤露在外头,看上去也十分触目惊心。
  他的右手被斩断,左小腿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软绵绵的模样,恐怕是每一寸骨头都被折断了。难为他还能靠坐在这里。
  一条腿毁成这样,很难说是否会引发其他并发症,最终恐怕需要截肢。项翎并不精于医学,也能够确定文明ca259的本地医学大概率无法正确应对这种状况。考虑到有可能存在的并发症,倒不如最初就把他这条腿也和手一起拿走。
  项翎抬起头,看向他缺失的右手。
  半大的少年对身体的残缺很是敏感,不动声色地将残缺的右手藏到了身后,显然羞于被她查看,却又不敢阻止她。
  项翎胸口发闷,伸出手,缓缓地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夏竹愣了一下,而后“唰”得一下,眼圈就红了。这倒让项翎吓了一跳:“碰疼你了?”
  “没有。”夏竹死命摇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害你……你
  是好人,你怎么这么好,我从来都没见过你这种人。我真的不该害你。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犯了。”
  “嗯。”项翎点点头,“你确实做错了事。”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夏竹来回重复。
  “但你也已经付出了远超过罪行的代价。”杀人未遂,在绝大部分文明都不会判死。就星际文明而言,杀人未遂会被判处监禁或劳役,绝不会包含蓄意虐待,更不会致残,“所以,过去的事已然勾销。所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之后,你不要再伤害别人了。”她引用了1139教给她的书文。
  “嗯。”夏竹拼命点头,“我再也不犯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嗯。”项翎擦了擦他的眼泪,“我原谅你。”
  夏竹是在眼泪中入睡的。春兰小心地关上门,与项翎和忆柳一同离开。
  “你们其实……真的很罕见。”项翎少见地主动评价了他人,“我们这个物种的生物体……我是说,我们绝大部分人都是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的。这是一种很普遍的防御心理,是刻在我们的基因里的本能。但是,你们两个真的很容易承认自己的错误,这真的很不寻常。”
  春兰理解了一下,才将她的意思领悟了个七七八八,而后不由惭愧:“这哪儿是因为我们不寻常。”
  她看着项翎:“这是因为,姑娘你太不寻常了。
  “从来只在书上听过‘以德报怨’,谁人曾真的见过,更不要说如姑娘这般,险些遭人陷害而身死,竟还会反过来搭救残害自己之人的。姑娘如此这般,光辉皎皎如明月,谁能不脸红,谁能不自惭形秽,谁不想擦去心里的污黑。
  “是姑娘你有如佛陀一般,才使人心里有愧,一心向好的。”
  项翎并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不在乎为什么可以让她产生这样大的转变。
  反倒是忆柳,忽然在一旁开口,没头没尾地来了句:“确是佛陀。”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般温柔婉转,引得项翎看了一眼,便见他仍是一脸温柔笑意,声音一如既往细细娇娇:“阿翎可饿了?忆柳去给阿翎煮碗面吃吧。”
  春兰:“啧。”
  春兰:“用得着你来?”
  第42章 第42章而不敢报官。
  虽然极其大方地招待了项翎(并压榨了忆柳),但项翎还是很快看出,春兰和夏竹恐怕真的十分需要钱。
  夏竹小腿腿骨粉碎,治疗方案还一筹莫展呢,竟还每天都琢磨着要起身帮春兰的忙。而他的执着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春兰是真的很忙。
  菊梅客栈是一家不大的客栈,经营范围却十分广阔,包括而不限于住宿、早午晚餐、杂货销售,甚至是付费点歌。
  每到傍晚人最多的时候,春兰都会一面忙前忙后,一面唱歌。第一次听到春兰唱歌的时候,项翎不自觉地停了手中的动作,听了好一会儿。自那之后,每天傍晚,项翎都有意识地选择待在大堂帮忙,一面做事一面听春兰唱歌。
  春兰真的有一副难得的好嗓子,了不得的音准,以及触人心弦的情感传达。寻常人能够精通其中的一点已经很了不起,她却在每一个点上都做得到登峰造极。她快乐的歌明媚而炽热,忧伤的歌婉转而烟雨蒙蒙。她一开口,便轻而易举地叫人随着她的歌声起起落落。
  她有着一副艺术家的歌喉。
  这余音绕梁的歌声确实给菊梅客栈带来了很高的收益——这是项翎以当地粮价为基准评估出的结果。再通过人流量估计附近其他客栈的营业额,项翎确定,菊梅客栈的收益比同地段的同类客栈领先了一大截。没人会怀疑,这里面大部分收益都是春兰靠歌声招徕来的。
  有这样的营业额,却仍旧极关注于开源节流,积攒大量现金,连坏掉的衣服都不肯更换。春兰与夏竹二人一定有什么地方,需要大量的金钱。
  项翎抻了抻帮客栈算账算得酸痛的腰,得出了结论。
  很可惜,春兰显然并不打算分享自己的窘迫。她有着肉眼可见的强烈自尊心,不愿将自己的难处诉诸于口,甚至还反过来总是塞给项翎银钱,叫她去买喜欢的东西。
  项翎每回都会把钱收起来,并不乱花,不知不觉已经攒满一个小匣子了。
  时值深秋,天气本就寒了,今年的冬日又来得比往日更早一些,还没过一个月,寒风就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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