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这个,她过去才将她误会得那样严重,硬把自己的救命恩人误会成了仇人。
想来也是,这位那时在府中是何等如日中天,若真想整治她,还会留给她惴惴不安想办法害她的时间吗?
她一句话,就足够要她去厂狱滚上八百回了。
春兰恨自己的有眼无珠,一时又是悔恨又是羞赧,脸都涨红了。
在甫知她是被她所救的时候,她曾在奉天府外遥遥地冲着她的方向连叩三首,谢她菩萨心肠,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竟主动去救害她之人的贱命。
可如今,她人就在她的面前,她却反倒不好意思坦坦荡荡地道谢了。
她做了好一下心理建设,这才终于心一横,膝盖一弯,“砰”得一声跪到了地上,给膝盖磕得生疼。
她俯身,叩首:“春兰与夏竹谢项姑娘救命之恩。姑娘菩萨心肠,以德报怨,令春兰自惭形秽,羞愧不已。姑娘大恩,春兰谨记于心,莫不敢忘,唯愿结草衔环,以报姑娘恩情!”
说着这话,她臊得脸都红透了,连耳朵和脖子都发烧,却半分也没打马虎眼,把该说的该谢的全都一板一眼地道了出来,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身子伏到地底下,唯恐头叩得不够恭敬。
项翎愣了一下。
她和春兰确实不算很熟,但就算是她也能看出来,春兰是个性多么骄傲嚣张的个体。
她怎么也想不到,春兰竟然会放下自己的骄傲和自尊,这样放下面子感谢她。
尽管她对ca259礼仪的理解并不透彻,也能看出她有多么有诚意了。
“没关系,不用谢我。”项翎下床——因躺了太久脑供血不足而踉跄了一下,被忆柳及时扶住。她伸手把春兰拽了起来,诚实道:“我救你们和你们是谁,你们做了什么都没有关系,只是我想要救而已。这是我个人的价值观,和你们无关。所以,你们并不需要道谢。”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忽然想到,季青临也是这样想的吗?
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持了自己内心的准则与价值观,是基于自身意志的选择,与对象是谁并不相关。
从这个角度讲,他确实是依照了自己的意志,成功地践行了自己的行为准则的。
可她还是感到很难过。
说来,季青临与她真的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分明出身于截然不同的文明,所见过的所经历过的可以说没有半分相似,他也许至死也无法想象她所处的世界是怎样的光怪陆离,但他所做的事却是与她一模一样的。
甚至更加冒险。不要说空间跃迁仪,他连意识备份都没有,却与她踏入了同样的险境,为了无辜个体的存亡。
他失败了,死在了架满尖刀的前路上。
而她会代替他,继续前行。
项翎转过头,透过二楼的窗户,看着阳光下的人群。
“得找个住处。”她自语。
春兰:“?”她是什么时候走神的?
春兰:“?”这么大个客栈,她是看不见吗?
于是,项翎成为了菊梅客栈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完全免费的客人。
哦,忆柳要交钱。
“长住可否便宜些?”忆柳眸子含水,我见犹怜,“我现下身上也没有很多——”
“加倍。”春兰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平和地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精神损失。”
忆柳:“?”
在决定接受春兰的好意,居住在菊梅客栈之后,项翎就依照星际礼仪,动身拜访这里的其他住户。
说是其他住户……其实还没有正式见面的就只有夏竹而已。
菊梅客栈是一个很小的客栈,运营人只有春兰和夏竹。甚至考虑到夏竹重伤未愈,尚且养伤在床,这里的实际运营人可以说就只有春兰,连一个帮工都没有。
“等夏竹好了,就能帮我了,用不着雇人。”春兰是这样考虑的。
但在项翎看来,夏竹恐怕真的没有那么容易痊愈。
见到夏竹的时候,夏竹正龇牙咧嘴地看着自己的腿,疼得直抽气。听到动静,他抬头一看,顿时红了脸,看上去又羞又恼,冲着春兰道:“你怎么不敲门啊!”
“门就开着,敲什么门。”春兰一撇嘴,“再说,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看到过?”
“我现在都长大了!”夏竹更恼了,脸又红了几分,大喊,“我都十四了!!”
“你四十还不是一样,你全身上下我哪儿没见过。”春兰不以为意,将项翎与忆柳引了进来。
一见到项翎,夏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
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被子,一时又没动静了。
活脱脱一个做了亏心事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小孩。
项翎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言不发,正打算开口问候,就见旁边的春兰冲夏竹板起脸,斥道:“我是怎么教你的?”
第41章 第41章“割肉喂鹰,以身赴险。……
被春兰这么一训,夏竹一个激灵,这才想起了该做的事似的,通红着脸,勉强看着项翎:“对不起……”
他根本不敢看项翎的眼睛,又低下头,道:“我做错了。真的对不起。”
“他是真心的。”见夏竹实在太不中用,春兰忍不住出言替他解释,“他真的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就是孩子大了,好面子,所以才磨磨蹭——”
“我不是好面子!”夏竹急了,打断她。可是一看项翎,他就又说不出话了,嗫嚅了一下,才说出口:“我……我不是不想马上和你道歉,我想道歉。我就是觉得……觉得不够……”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过了,嘴上说的肯定不够,我又没有什么能给你的。所以……”
说着,他伸出手,从床铺底下掏了掏,竟掏出了个胳膊长的鸡毛掸子来。
“这掸
子在你这儿?我还问你呢,你不是说没看见吗?“春兰皱眉。
夏竹没理她,自顾自地将结结实实的鸡毛掸子送到了项翎的方向:“我想好了,要么……你打我吧。我不躲。”
春兰愣了一下,看了看夏竹,又看了看项翎。想着夏竹的伤势,她有点按耐不住,不由对项翎低声急道:“那些烂事……合该都是我的错。他年岁还小,不太知善恶,都是听我的。你要是想打,该打我,打我解气。”
话说着,她又因限制项翎的言行而感到不安——她早就打算什么都听项翎的了,所以,她迟疑了一下,又急着补充:“当然,打他也行,没什么不能打的。只是,只是……他现在浑身都是伤,没什么好地方。能不能……等他伤好些,好些了再打。”
项翎一直没有说话。
因为她一直看着夏竹齐根断开的手腕。
少年曾有一双漂亮的手,上次见到还是完好的。如今,他的右手手腕裹着厚厚的绷带,上头的手掌已然消失不见了。
这其实并不奇怪。对目标个体1139而言,生物个体的性命尚且微不足道,肢体的完整性又算得了什么呢?
切断生物的肢体,夺去生物身体的一部分,对1139而言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罢了。
项翎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跟上了二人的对话,不由发问:“我打你们做什么。”
这么说完,她才忽然意识到,这多半是文明ca259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在读书时,目标个体1139曾给她讲过类似的典故,说的是一名将军冒犯了他人,便将带刺的植物枝条背在身上,以请求对方原谅。
她还记得目标个体1139为她讲述这些典故时细雨和风极具耐心的样子。他教她的是小孩子都知道的知识,按说会令颇具学识的人因过于浅显而感到不耐。可他却仿佛有着花不完的耐性,从不着急,更不会气恼。
他可以以绝对的耐心给她讲小孩子都知道的知识,可以与她一起将同样的笔画重复一万遍。
他也可以轻描淡写地夺去无数个体的生命,用惨绝人寰的酷刑填满上千页的犯罪资料。
没有任何一个个体是绝对善良或是绝对邪恶的,可目标个体1139却尤甚。
就像他的外貌。
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
项翎从来都没有怪过春兰和夏竹。是因为自身没有真正受到伤害,是因为自身的安危并不是她最在意的事,也是因为……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把他们放在心上。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就对他们二人的行为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好奇。
“为什么呢?”她忽然问道,“现在看起来,你们也有着很好的一面,那么为什么那时会做害人的事呢?”
她忽然很想得知这个答案。
没想到会忽然听到如此直白的问题,春兰哽了一下,一时更加窘迫了。
她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恶劣的事,越想就越更加知道。
那时,若她真的成功,若那怪物对面前的项姑娘没有那般的偏爱,她不仅会让自己的恩人死去,还会死得很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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