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润渐渐地听到了窗外的虫鸣。
他很少能够听到这样无意义的声音。
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璧润缓缓地阖上了门,转身向内间走去。
夜深无灯,唯有月光隐隐透过窗弦,披落在女子的脸上。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流淌,浸得床上的女子如白玉一般,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璧润低着头,安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后,他坐到床沿,细致地避开熟睡的女子,在床上寻了个空位,叫自己躺了上去。
身下的被褥凉滑,用的是最好的棉花与缎子,该是一软到底的。璧润却忽然自靠墙的床侧感受到了什么东西。
他掀开褥子看了看,找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的小字娟秀,写着“阿翎亲启”。
阿翎。
亲启。
璧润打开了那封信。
那是一封非常非常好的信,言辞恳切,情意绵绵,深情而不具攻击性,像是一汪清泉追着点点春樱,温柔和缓地注到人的心里去。
真是一封好信。
如果不是写给你的女人的话。
璧润冷冷地垂着眉眼,看着手中的信纸,看着信纸落款的“忆柳”二字,看着那二字上娇艳如玫瑰的唇印。
信纸上的唇印明艳,散发着甚为繁复的香气。璧润比谁都熟悉这个气味。这是前几日才贡上来的唇脂,统共没有几份,全被璧润拦了下来,都给了项翎。
这香气,他前日才被压着亲口品尝过。
放眼全国,没有第二个人的唇上可能会出现这样的香味。
璧润伸出手指,缓缓地摩挲着那个唇印。
他将那张信纸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攒到了手心里。纸张褶皱,发出破裂的声音。
未知的,如刀锋一般的寒意令睡梦中的项翎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
项翎做了一个梦。
她很少做梦。但
是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了一条蟒蛇。
那蛇有人的腰身粗细,连身上的鳞片都有拳头大小,正吐着信子,看着她。
那真是一条很大,很大的蟒蛇。
项翎仰着头看着它,看着它的眸子明黄,浸透了深深的冷意。
那是一种真实的,切身的,死亡迫近的恐惧。
项翎记得这种恐惧。
仿佛要佐证她真的记得,面前的光影流转,像是飞速倒带的全息投影。
匕首,鲜血,尖叫。
她奋力伸出双手,却什么也无法阻拦。
项翎再次嚼咽到了那种恐惧。永生难忘的恐惧。
即使是星际时代,即使是人类早已脱离食物链,变得发达而傲慢的星际时代,人们的肉|体也仍旧如同过往的任何一个千年一般脆弱。
非常非常脆弱。
人们发明了原子能武器,发明了激光武器,但其实,让一个人永远消失在宇宙之间,比人们想象得要简单太多了。
只需要一个坚硬而锋利的金属片就足够了。
第17章 第17章东厂厂狱,甚于魔窟。……
醒来的时候,项翎感到很冷。
她裹了裹被子,感到迷茫。文明ca259一年分作四季,如今正处于十分温暖的季节之中,不应当让人感到寒冷才对。
空气中残留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像是冰凉的刀刃碰触皮肤,又像是偌大的巨蟒吐着血红的信子,明黄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卑微的蝼蚁。
项翎感觉不太好。
“您醒了?”季青临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与此同时,一杯热茶被递了过来,恰到好处地温暖了项翎冰凉的手心。
项翎抬眼,看着季青临的神色,从中轻而易举地读出了“忧心”,甚至是“同情”。
“发生了什么事?”项翎脱口而出。
“先喝些热茶,吃点东西吧。”季青临道。
直到项翎用过了早饭,季青临这才缓缓开口:“项姑娘,有许多事……你必须要懂得才行。”
季青临知道她是当真不懂,便只能将常人不需言说的常识摊开了讲给她听:“你是大人的宠侍,是大人的女人。其第一条,便是一定要与其他男人谨遵男女大防,绝不可有任何肢体接触,更不可太过熟稔交心。”
担心项翎无法理解,他更加明确地开口:“大人,必须是你在这世上最熟稔的男人。绝不能有旁人了。”
项翎并不了解文明ca259的基本常识,但她并不是愚蠢。实际上,仅这认真严肃的两句话,项翎就明白了许多。
星际文明中的伴侣交际也分为多种情况,其中有双方都有多名伴侣的开放式关系,也有一生一对不再接纳他人的封闭式关系。显然,文明ca259中主人与侍人的关系就兼具了前者与后者。主人开放式,侍人密闭式。这其中的底层逻辑显然是“侍人是主人所有物”,是很符合低级文明不足够尊重人权的现状的。
同时,显然,文明ca259中对亲密关系的界定也要比星际文明宽泛得多。这表现为,只要一方与另一方产生了肢体接触,哪怕是无意识的,也会被判定为亲密关系。另外,星际文明中常规的友谊交际也属于文明ca259中封闭式亲密关系的范畴。友谊交际的敏感性对项翎而言倒是更加容易理解得多,毕竟,交心本就是比单纯的肢体接触更为深入的事。
“思想的**是最性感的。”星际文明中流传着这样的俗语。
“也就是说,”结合季青临今日不同寻常的反应,项翎飞快地领悟了现状,“我与忆柳已经被误会了,是吗?”
季青临本还想细致地继续解释,没料到项翎已经往后跳了几步,理解到了这一层。
“……据我了解,很有可能。”
“为什么呢?目……大人明明已经不再在意之前的事,情绪看上去很平稳,为什么忽然又变了?”
季青临顿了顿。他是有所迟疑的,可是,迎着项翎干净得像泉水一样的眼睛,季青临还是开了口:“我在东厂见得了……一封情信,是大人发现忆柳公子写予你的。”
这事他本不该说。情信是作为证据被东厂收纳的,若无大人开口,任何人都不应查看。他借机瞄到内容本就不该,如今更不应说出口去。
但他还是决定给项翎足够的警示,免得她被治罪得措手不及:“那信上还留了个唇印,色泽与姑娘惯用一模一样。若非姑娘所留,便是谁盗用了姑娘的唇脂。”
他觉得项翎不至于此。他看得明晰,项翎也许不懂与人相处的距离,但她与忆柳之间确实没有跨出寻常朋友间的距离,没道理在那样的信上留下唇印。
可他看得如何明晰都是无用的。璧润取人性命,就只需要感到不悦而已。
只需要感到不悦就足够了。
季青临仍记得今日见得的璧润的神色。那是他给人断手断足,命人千刀万剐,冷冷地看着遍地血流的神色。
此前璧润见得忆柳与项翎肌肤相亲,也曾发过脾气。那固然令人恐惧,但与今日还截然不同。
今日璧润的神色,才是真正的,一定会杀人的神色。季青临能够断言。
季青临看着项翎。对方仍旧纯真如同稚童,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上将会发生什么。
季青临觉得喉头有些发涩,一时竟不知道该再与她说什么。说到底,事到如今,告诉她她为何会触怒璧润还有何用呢?
情信被作为证据收缴,东厂亲自查案……哪怕撇去这些不提,仅需看璧润那令人熟悉的,一定会杀人的眼睛,便知结果已然无力回天了。
必定有人需以性命平息璧润的怒火。
“所以,你觉得我会被杀。”项翎忽然吐出了一个笃定的结论。
季青临表现得太明显了。
“可是,我还没有被抓。”项翎却继续道,不慌不忙地思考,“我睡到白日,吃了饭,坐到现在,也没有人来把我带走。”
这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
盛怒之下,璧润时常不会将命令下到细处。往常自有福康或是厂狱主事揣摩璧润的意思,但如今福康还在养伤,又涉及项翎——她是第一个称得上是“璧润的女人”的人,自然无人敢轻举妄动。
所以,项翎尚未被带走并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是福康,见了今日璧润的神色,也不会得出与季青临不同的结论的。
季青临明晰这一点,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项翎便在季青临的沉默中站起身来,拍了拍落在衣服上的点心渣,道:“他没关我,那我就去看看他好了。我自己和他解释。”
竟打算主动找去。季青临没想到她有如此大胆。
“放心吧,我不说信的事。”她说道,“你刚刚说出来的时候显得很为难,是因为这事我不应该知道吧?”
她固然不懂得所谓“东厂收纳的证据都属机密,不可为外人得知”的道理,却看得出季青临的神色为难,似乎是为她而跨出了不应跨出的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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