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陆懋却眉头紧锁,“皇上,西厂趋成势大,一招不慎恐也成祸患,阁臣们互相倾轧,朝臣与宦官明争暗斗,地方吏治越发腐败,这些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割除脓疮,乃是剜肉之痛,急切不得都需按症取药,徐徐图之。”
裁撤项忠商骆等人,犹如断臂治疮,因小失大!内阁是主意大了些,却也并非完全脱离了皇上的掌控,权衡朝堂之事,他驾轻就熟,内阁何敢架空于他!
“何况诸多矛盾若是一夕之间激烈爆发,只会致使朝廷动荡不安,百姓陷于水火之中。”
李自深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陆柏珩,你住嘴!”
陆懋瞥都懒得瞥他一眼,接着道,“就便撇开商骆和项忠等人不说,那董方也是法能提刑、武骋疆场之才。程万里行直果敢,针砭时弊,这些才能横溢之人,皇上又为何不用?偏偏提了万安等人入内阁?”
“皇上是万民之父,万臣之君,皇上,你所思所想难道不该是如何把你的臣子放在最适合的位置,发挥他们的才能,为朝堂办事,为百姓谋福?”
李自深神色已然十分难看,他极力压下自己的怒火,劝解道,“柏珩,万安等人没有你所想的那般不堪,他不过是知世故而懂人情,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陆懋淡漠言道,“用人所长,天下无不用之人,用人所短,天下无可用之人!我并未觉得万安等人不堪可用,皇上应看他们的才能是否够用!万安等人切实不是没有其他才能,但忠不足相也,你我皆知,万安为人说得好听是懂得察言观色,说得不好听那便是惯来附炎趋势!”
这样的人用不好是他的缺点,用得好便是他的长处,只端看怎么用他。
李自深瞪大着眼睛,往前逼近陆懋,“陆懋,你是在质问我?何如?你是想教训一个君王,说他以君王的以私心好恶来任用朝臣,质问他置法度于何地,置百姓江山于何地吗?”
陆懋淡淡一笑,斩钉截铁言道,“原来皇上明白啊!自古以来,圣君少而庸君多,为何,不过是君王不屈己私利,难也。”
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要任用法制,而不要仅凭个人的主观意愿去做,一切事情都应依着法制来决断,如若舍弃法制而实行人治,那么诛杀、奖赏、任用、罢免都会由君主个人的喜怒爱好来决定。
“而人的欲望总是自私而贪婪的,君主权柄太重无忌惮,则无所顾及便随心所欲,而臣下面临没有规则和标准,那么不均不公则怨恨丛生,因此,上下无事,唯法所在。”
李自深“哈哈”的冷笑起来,厉声质问,“陆懋,你是在教朕为君之道吗?你倒是能说我,可我怎么听说你难得的也徇私起来,那个茺州府的吴哲是怎么回事?”
陆懋目光如钩,嘴角微扯,掸了掸直裰衣摆,双膝郑重跪下。
李自深一惊,敛起一脸怒意,扯着陆懋手臂,拉他起身,“跪下做什么?起身!”
陆懋挥开他的手,跪着接着言道,“君王之智在于对各有专长的人材都能兼容并蓄,尽力包容他们,精心培养他们,把臣下的各种专长作为自己治理国家的资本,臣下的才能便都尽归君主所用,如置以天下人为器,君王智在于甄别其是为瓦、为陶、为瓷,善辨人之能而择其能善其用,之而已矣。”
陆懋目光灼灼,如鹰如狼般深邃的墨色眼眸摄人心魄,他虽跪着,却比任何人都要强大霸气。
许久未见他这样的眼神,李自深却无端生出一阵怀念,似乎又回到了幼年在南宫偏殿之时,那时太傅教导兄长,何为为君之道,他们二人也伴读在旁,从未想过太傅一字一句教授的,如今受益之人却变成了自己。
李自深眼瞳深眯,嗤笑一声,用力拉他的手,扯着他起来,陆懋顺势起身。
他言道,“太傅说过,逐利是人性的根本,没有人不愿意为自己尽心尽力做事,不强求他们按照我的意识安排,去做我想做而他们不愿做的事,不伤害别人的利益去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是要把他人的利益为我所用。
君主恰恰要善于利用他们为自己尽心尽力这一点,来为到君王所用,天下没有不能为君王所用的人材,只看君王怎么选,怎么用!
双赢,才能给双方都带来有利,基于自己的需求和利益基础上所做的选择,才更容易让人坚持,以对方的利益为出发点制定制度,将他的利益与我们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让他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从而遵守和维护我们制定的制度规则。
陆懋薄唇微微弯起,升起一抹淡淡的释然,“太傅言,欲取反与。”
第37章 浮云易散情难渡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李自深见陆懋神态有所松动,
“陆柏珩,你我相交二十余年,我又如何不知你所思所虑, 你在外时间多已,却不明白我的难处。”
随后他又为自己辩解道,“我知道,天下俊才为我所用, 只在于我如何甄别应用。所以啊,西厂于我不过是权宜之计, 待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自然便是他消散的时候,不过三五年的时间罢了。”
万安等人的存在也是一样!
“皇上, 你受天下万民供养, 所以你就必须成为圣人。但是, 二哥, 我想帮你,我从来都是站在你的身边的那个人!”
陆懋恳切劝道, “所以不管我是身为你的兄弟, 还是臣子, 我在任何时候都支持二哥去做任何决定, 即便是我认为错的!”
“可是二哥, 便不为君王, 一个人在此世间活着,我们都该时时明察自己,保持觉知世事洞明,为何?洞然未有所知之时,失其神智, 则受制于人!”
李自深低垂下君王这颗沉重的脑袋,徒然张着嘴,却嘶哑着嗓音,喃喃道,“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不应被恐惧和逃避所控制,作出了无知莽撞之事,还认为自己理由正当!
即便就是如此,我们也应觉察到自己的无知、恐惧、逃避,这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当你你意识到问题之所在,那么解决它便指日可待。
陆懋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全天下只剩下我,还能告诉你这些,我便得告诉你这些。”
陆懋苦涩低沉的声音,却掷地有声,让李自深清醒。
李自深黯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陆柏珩,能格我心之非,惟你一人尔!你说得很对,君王不该因私欲、好恶为所欲为,那是昏君所为!但,此次我非这般做不可,我有我的理由,不过你也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付得起代价。”
陆懋目光灼灼盯着他,“那皇上,便尽管去做,我永远在你身后!”
李自深望向他,笑了,他仰躺于座,随即又从容散漫开口笑言道,“那你何时打算与那小姑娘成亲?那个小姑娘倒是十分有趣,配你也算绰绰有余!”
陆懋挑眉,“嗯”的一声,回答道,“看她吧。”
李自深“哈哈”大笑道,“怎么?那个小姑娘不愿意嫁你?既然喜欢那姑娘,便就娶了有如何?”
“何必做强迫他人之事,那样她又怎会开心,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做让她开心之事?”
李自深看着他,“你说得对!”确实该做让喜欢的人开心之事才对。
随后他又笑着言道,“我倒是说呢,偏帮着那个吴哲,还命人在他流放的路上多加看顾,原来是你泰山大人!叱,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行!”
陆懋薄唇勾起,坐于榻上,慵懒地摆弄起棋盘,摆起一盘棋局,“我确实徇私,无可辩解。”
李自深这下捉住他的把柄了,势要把方才被陆懋讽刺挖苦、教训责骂的难堪还给他!指着他,嗤笑道,“那小姑娘今年才几岁?可还是你晚辈!你要不要脸?”
陆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笑了笑,拿起白子下起棋子来,“你是皇上必须做圣人,但我又不是!”
李自深又哈哈两声,“你倒是不知羞愧!哎,不是,你们不是还有着亲戚辈份?如何成亲!”
陆懋挑了挑眉,无语地望着他,“曲阳吴家那边与吴哲已无承嗣关系,他归了本家,现不过是曲阳吴家出了五服的旁系亲戚罢了。”
“你安排地倒是周全,那你怎的还让你岳父大人流放千里十年?”
“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无论是谁!”
李自深自己乐了一会,才坐到他对面,瞄了眼棋盘,情不自禁地也拾起手边的白棋子,下在棋局上。
“嗯,她外祖父是林道远吧?倒也恰好,我前一段时日还想起他来,这些年也着实是亏待他了,正打算诏他回国子监呢!
想来,这几年他年年拿着朕的俸禄,却在家中闲适安逸,哪儿有这等好事,这可不成,该回来了!”
陆懋眼眸深沉,望向李自深,然后一颗白棋打入他的腹地,“皇上,这是打算启用他们?”
他们?李自深捻棋,陷入沉思中,“也该……不,再等朕走完最后一局棋,且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