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嗯。”贺枢语气淡淡,“韦谦彦及其爪牙,犯下的罪事数不胜数,不可能再留他。”
当然,最重要的是韦谦彦权势日益庞大,有些不听话了,甚至试图干预他的决策,危及皇权。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那个年幼登基、根基不稳的儿皇帝,不用再借助韦谦彦的手,去掌控其他臣子。
“韦谦彦一时半会儿难以倒台,所以你暂时不能离开诏狱,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至多再待五到七天,你就能离开这里,还有守在江家、回春堂的禁军,也是如此。”
贺枢停顿一下,补充道:“这是我来之前,圣上金口玉言,亲自说的。”
得知自己及家人朋友不会有罪,更不用拉去刑场,江望榆终于安心不少,回想片刻,又环顾干净的屋子,问:“陛下把我抓进诏狱,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吗?”
“是,锦衣卫的诏狱听上去可怕,但就算是韦谦彦,也难以把手伸进这里。”
按照这样的思路想,守在家里及回春堂附近的禁军也是一种保护,但母亲兄长未必知道内情,或许还在为她担心,也不知道能不能写信回家。
江望榆正在犹豫如果能写的话,该写些什么内容,又听到他继续说:“韦谦彦二十三岁中二甲进士,任工部侍郎的时候,为……”
贺枢卡了一下,微垂眼帘,无声换掉皇考二字,“为先帝在西苑修建玄修的道观、观星台,深得先帝宠信,兼以太子少傅,自此官途畅通……”
一路做到内阁首辅,执掌内阁十年,门生故吏遍布,自京城到各级州县,再到各地边关,不可避免地有韦谦彦一派的人。
罢免韦谦彦的首辅官位其实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清除韦党的同时,保证朝廷上下运行稳当,不能出现政令不通的情况,尤其是边关也有韦谦彦提拔的将领,不能因此导致边境不稳,外敌入侵。
幸好郑仁远那一派的人还算得用,这两次科举也有一些人得到锻炼,可以及时顶替韦党的人,确保各部各地衙门运行如常。
“……还有一些人迫于情势,不得不依附于韦谦彦,才能品行不错,算是良臣,这些人要保,不能放任郑仁远一派攻讦。”
江望榆听他讲了大半晌,简直被那一大堆复杂的党派关系绕晕了,脑子晕成一片浆糊,“所以陛下是投鼠忌器?”
“是。”贺枢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这些,见她神情恍惚,“抱歉,这些事情很无聊,但是知己知彼,我不想让你一直处于梦里雾里的状态,这样更危险。”
她按按太阳穴,忽然问:“陛下每天都在想这些事情吗?他的头不疼吗?”
贺枢微微一怔,“应该还好,没有见到他头疼。”
三岁启蒙,五岁开始接触政务,他那位父亲沉迷求仙问道,不理朝政,记忆里,每天接触的不是经史子集,便是堆得高高的奏章。
大半的人生都与奏章为伍,与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打交道,如何把控朝政,维持不同派系之间的平衡,从而稳固帝位,稳定社稷江山。
已经像吃饭喝水一样,成为他人生的常态,无趣荒寥。
贺枢笑了笑,转移话题:“我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写一封血书。”
“血书?”
“讲明当年急召的事情,一是更好地为你脱罪,二是可以给韦谦彦加条罪名。”贺枢解释完,站起身,“我去拿纸笔。”
他刚转过身,忽然听见茶杯摔在地面的碎裂声,立即回头。
江望榆捡起一块碎瓷片,紧紧抿唇,眉眼皱起,一副怕痛的神情,手上动作却不见停顿,狠狠往右手食指一刺。
瓷片尖利,轻易划破指腹,鲜红的血珠顷刻冒出来。
“你在做什么?!”
贺枢眼瞳一缩,迅速握住她的手腕,嘴唇一张,含住她的指。
第75章 别这样看着我……
人的舌头灵活柔软, 表面微微粗糙,舔舐指腹的时候,舌面擦过伤口, 带着轻微刺痛,激起一股莫名的痒, 沿着手指一路蔓延。
江望榆浑身一颤, 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我……不行……”
他没有咬实, 牙齿轻轻搭在指节,嘴唇不可避免地贴在手指,呼吸之间,气息拂落, 平稳轻缓,
似乎夹杂一点热意。
她僵在原位不敢乱动, 又不敢随意抽手回来, 慌乱开口:“我记得孟姐姐以前说过, 手指受伤,不能这样舔舐伤口, 是不对的……”
话未说完,她看见他抬起眼帘, 眼瞳深邃, 如同神秘漆黑的夜空,浅浅地倒映出她的影子,深处似乎蕴含别的她看不懂的意味。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嘴唇翕动,完全说不出来,忽然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
“你别……别这样看着我……我……”
江望榆卡了半天的我字,硬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脑子里乱成一团,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恍惚间,她隐约察觉到他松开口,重新坐直,声音听上去如往常般温和:“你松手吧,我闭着眼睛。”
江望榆立即撒手,除了食指,右手其它四根手指紧紧握在一起。
被他这么一弄,指腹伤口的血迹淡了不少,染上点点湿润。
贺枢睁开眼睛,舌尖擦过上颚,无意识地吞咽一下。
“你快喝水!”她恰好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大惊失色,“血很脏的,不能吞下去,会生病!”
此话一出,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奇怪气息,或许还有一丝旖旎,霎时一扫而空,变成是否会生病的严肃讨论。
贺枢轻轻舔了舔嘴唇,接住她递来的杯子,在她紧张担忧的目光中,喝水漱口。
江望榆瞅瞅他平静的神情,低头直直盯着手指。
“先包扎。”贺枢找出一条白色巾帕,先简单地包住手指,“我去找伤药、纱布。”
“不是要写血书吗?止住血的话,就不能写了。”
贺枢按了下发疼的额角,“血书要写,但不是要你的血。”
知道自己理解出错闹了笑话,江望榆不再说话,乖乖坐在原位。
诏狱偶尔需要给人治伤,以免还没有拷问成功,人就先死了,故而药材、纱布等各类东西准备齐全。
冯斌沉默地奉上最好的金疮药、纱布,端起一盆清水放在屋外,悄无声息地走回院门口,亲自把守。
伤的是右手,江望榆也不是左撇子,瞧见他往脸盆架上放了一盆清水,又朝她张开掌心。
“麻烦你了。”
贺枢托住她的右手,绑在食指的帕子被血染出红迹,不敢久拖,迅速解开帕子,低头凑近查看伤口。
她用了不少力气,划破半个指腹,刚才简单止住血,凝结一层深红色的血痕。
见伤口没有残留碎瓷片,他先试探了一下水温,方才牵住她的手,放进盆里。
清水微温,贺枢一手捧住她的手背,一手轻轻擦拭伤口。
手泡在温水里,他的指腹轻柔地擦过伤口,轻微的疼,可浮现在脑海里,却是另一种感觉。
柔软,濡湿,微微的粗糙……
江望榆眼睫颤抖,迅速用完好的左手,使劲掐了一把大腿,借着更重的疼痛,转移注意力,目光飘散,落在屋内其他地方。
贺枢托起她的右手,拿棉布擦干水,“我现在帮你敷药。”
她转回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答了声好。
贺枢拿起瓷质小药瓶,晃动两下,倒出一层薄薄的药粉,覆盖伤口。
托在掌心的手下意识往回瑟缩,他略微加了一分力气握紧,温声安慰:“是有些疼,你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嗯。”
江望榆知道治伤的道理,也不算特别疼,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拖得越久越不好处理,贺枢抚匀药粉,抽了一卷干净的纱布,细细地缠绕手指。
“好了。”他打好结,“最近不要碰水,我会叫医女来帮你换药。”
“谢谢。”她看看右手,纱布绑的不松不紧刚刚好,“你以前在医馆帮过忙?也会处理伤口?”
“这算小伤,处理起来不难。”
贺枢看着她的右手,另外取了笔墨,铺好崭新的宣纸。
“我先帮你写一下血书的内容,等你的手指好了,再重新抄写。”
“应该三五天就能好。”江望榆疑问,“不用血的话,怎么叫做血书。”
贺枢抬手指了下屋外,“外面放了混杂朱砂的鸡血,写在绢帛上,字迹是红色,自然就是血书。”
“这样啊。”她挠挠脸颊,“我还以为血书一定要割破手指,字字泣血呢。”
“名头而已。”
来之前,贺枢便想好了大致内容,现在结合她所讲的当年经过,略一思索,不过片刻钟,挥笔写就。
“等伤好了以后,用手指抄写。”他仔细叮嘱,“记得不要只用右手食指,偶尔用其他手指写几个字,这样看上去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