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朕身上有药味。”贺枢瞥了一眼,吩咐那个小内侍,“你继续照顾它,平常看紧些,别让它伤人。”
*
江家。
江望榆走进正屋,看见一道熟悉身影。
中年男子穿着灰扑扑的长袍,风尘仆仆,一手捻住胡须,一手按住江朔华的手腕,认真端详他的神色。
她一喜,习惯性唤道:“孟大夫!”
“阿榆,怎么了?”
“嗯?半年多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呃……”她挠挠脸颊,以更加精准的措辞补充道,“我刚才叫的是老孟大夫,不是在叫小孟大夫。”
“唉,爹,您看您一回来,我就从孟大夫变回小孟大夫了。”孟含月长吁短叹,明艳的眉眼染上浓浓愁绪,“看来在阿榆心里,我还是没有您厉害。”
江望榆急忙说:“不是的!孟大夫,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啦,别逗人家玩了。”孟郎中看了一眼自家女儿,“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看几本医书。”
“是。”孟含月的目光轻轻掠过端坐在桌边的江朔华,转头笑道,“阿榆,以后叫我孟姐姐,这样就不会和我爹弄混了。”
“好的,孟姐姐。”她从善如流地改口,取出怀里的书,“这是我托人帮忙从文渊阁借的医书,孟姐姐,你看看怎么样?”
孟含月翻开一看,“孙药王的《千金要方》?咦?好像比家里的更详细,还有不少批注。”
“当真?”孟郎中还在诊脉,还在坐在案边,眼睛却不停地往这边看,“月儿,你再仔细看看。”
孟含月一口气看了十几页,合上书时,动作放得特别小心翼翼,抚平微微翘起的封面角。
“爹,虽然只有一卷,但书里的字迹清晰,错字少,批注详实准确,不愧是皇家藏书。”
“孟姐姐,我可以帮你抄写医书,不过元极说最好不要外借给他人。”
听到她话里的名字,孟含月又看看手里的医书,语气和缓些许:“他倒是门路广,药膏给他了吗?淤青应该快散了。”
“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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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榆简单复述一遍,有些紧张地追问,“他的伤严重吗?会不会影响以后的生活?”
“擦伤而已,淤青彻底散掉就没事了。”想起对方之前磨磨蹭蹭不肯脱衣服的情景,孟含月面露几分犹豫,“你不放心的话,让他再来一趟医馆,现在阿爹回来了,他总不可能再用男女有别当借口。”
“你们在说哪个病人?”孟郎中收起脉枕,“情况跟月儿在信里写的差不多,恢复得很好,脉象平稳,血脉运行通畅。”
“爹,那我们从明天开始施针敷药?”
“可以,最近医馆暂时不要开门,那几名伙计也让他们回家休息半个月,把克晦接过去,医馆药材、银针比较齐全。”
江望榆听得满头雾水:“孟姐姐,你们要做什么?”
“差点忘记跟你说了。”孟含月解释,“就像那天我跟你讲的,现在是最后一步疗程,我和阿爹一起反复商量出治疗方法,如果顺利,克晦将在十五天后复明。”
复明。
两个字传进耳朵里,江望榆恍若在梦中,怔怔地呢喃:“真的吗?”
“是真的。”孟含月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阿榆,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跟你提前说明白,我和阿爹只有八成半的把握,你……”
她顿住,紧紧抿住唇,扭头看向江朔华,他的眼睛还绑着白绫,露出的神情却很平静。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孟含月艰难地说完剩下的话。
如果可以,江望榆肯定希望孟含月能说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两年前,那么多的大夫全都摇头叹气,让她带着兄长回家,自此接受一辈子失明的结局。
“没事,孟姐姐。”她吸吸鼻子,“你和孟郎中尽力而为,不管结果如何……”
“我和阿榆、母亲都绝对不会怪你们。”
江朔华接上她的话头,缓步走到正中间,深深作揖。
“孟郎中,孟大夫,正如我和母亲先前所讲的那样,无论能否顺利复明,二位都是我江朔华的大恩人。”
江望榆紧跟着深深行礼:“拜托了!”
孟郎中扶起两人,神情凝重,语气亦是一样的郑重:“我和月儿必定不负重托。”
孟含月看向江朔华,有意打破满屋子的沉重,笑道:“爹,我们去东厢房,继续给克晦施针。”
“好。”
“阿榆,你去厨房帮伯母,有阿爹在,不用麻烦你了。”
江望榆答了声好,目送三人走进厢房,转身进了厨房。
“娘。”她一把抱住董氏,额头抵在母亲的后背,“娘,您都知道了吗?”
“嗯。”董氏握住她的手,声音满是喜悦,“今天清晨,孟郎中刚回京就赶来家里,还带了不少江南那边的稀缺草药。”
“阿娘,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哥哥一定会复明。”
江望榆在安慰母亲,也是在安慰自己。
“父亲在天上看着我们,父亲也一定在保佑哥哥。”
*
临到傍晚进宫前,江望榆特意找到孟含月,认真听她讲了两刻钟如何查看伤势是否痊愈,带上一盒新药膏,赶往观星台。
新来的那位灵台郎为人不错,从来不问为什么要一个人当值,交接时,总是和气客套。
但元极还是提前一两刻钟离开观星台,几乎不跟对方打交道。
她也没问,与他一起值守到亥时末,连忙说:“元极,你先去角院等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嗯?”贺枢迟疑着问,“很重要吗?”
她认真点头:“很重要。”
贺枢犹豫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做好交接,江望榆匆忙赶回角院,一把推开屋门,点灯,翻出刚带进宫的药盒。
“元极。”她说,“脱衣服。”
第54章 不要随意说这样的话
同样的话语, 同样地不带任何歧义暗示。
贺枢很清楚,额角微疼,抬手按了按, “以后你不要随意说这样的话。”
“啊?”江望榆知道他比自己更擅长为人处世,“我刚才说错话了?可是你不脱衣服, 我怎么帮你察看伤势跟敷药?”
“我昨天叫人帮忙敷了药膏, 也看了伤势, 已无大碍,你不用担心。”
她没答话,直直盯着他的肩膀,紧紧捏住药盒。
对上她蕴满担忧的眼睛, 贺枢轻声一叹,“罢了, 只是今晚的事情, 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江望榆想了想, “孟姐姐也不能说吗?我还要将病情告诉她。”
不过短短一天,她为何突然换了称呼?
“既然这样, 不如天亮后,我再跟你出宫一起去回春堂?”贺枢说, “由孟大夫帮忙察看。”
“回春堂最近不开门。”她立即说, “由我代为转告。”
等到傍晚时分,趁着天色还未全黑,江朔华就会搬到回春堂,她哪里敢让他去回春堂。
不开门?
贺枢琢磨了一下,决定暂时不追问,见她似乎被自己转移话题,自然而然地说:“也好, 我先回去了。”
“等等。”江望榆两步跨到他的面前,“你刚才答应了,让我看你的伤势。”
她挡在门口,贺枢不能直接推开她,默了默,问:“你为什么如此执着?”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她说,“不亲眼看到你没事,我心难安。”
果然如此。
贺枢闭了闭眼,转身坐在椅子,右手勾住腰带,轻声道:“只有今夜。”
江望榆将灯移近了一些。
烛光摇曳,他松开腰带,左侧的衣裳往下一拉,露出半边身子,肩膀宽厚,暗绿色外袍边缘搭在后背,还有一线纯白色里衣,隐约遮住紧实的窄腰。
她只看着他左肩胛骨的位置,淤青颜色比五天前浅了很多,肤色慢慢恢复健康,手臂上被木刺刮出来的两三道伤口已经痊愈,结出细小的血痂。
“我说了没事……”
贺枢刚说了开头,忽然觉得后背一凉,随即覆上一只手,掌心紧绷得平整,以恰到好处的力度,自左向右来回画圈似地揉动。
“这是孟姐姐新给的药膏,跟昨天的不一样,每隔六个时辰敷一次,三天后,淤青就能完全消散。”江望榆微微低头,认真询问,“需要我继续帮你敷药吗?”
她站在他的身边,低头的时候,靠得近了些,烛光之下,一双眼睛明亮专注,浅浅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她的手心紧紧贴在后背,随着她的揉动,药膏渗进肌肤,慢慢生起暖意。
贺枢浑身紧绷,迅速别开头,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用。”
江望榆以为他能找到别人帮忙,况且自己白天不得空,也不强求,说了一遍敷药的要点,指腹轻轻划了下他的后背,摸到药膏涂抹均匀的光滑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