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父亲。”韦侍郎出声打破满屋安静,“儿子以为皇上没有大张旗鼓地去郑家,或许还是顾及您的。”
  “侍郎言之有理,阁老毕竟曾经教导过皇上,总有师生情分。”
  “或许,陛下只是单纯的一时兴起?”
  “这不可能,皇上送了一幅画,绝非一时半会儿就能画好。”
  “那你说圣上为什么要去郑家?”
  “大家不都是在猜测吗?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好了!”韦侍郎低声呵斥,“自己人还先吵起来了,像什么样子?!”
  底下几名官员顿时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坐在书案后的老人。
  “圣上为何去郑家给郑仁远送寿礼,原因的确要猜测,但重点不在这里。”
  韦谦彦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锐利,一一扫过众人,全然不像六旬老人。
  “事已至此,更重要的是如何应对,今日之后,必定有人心思浮动,左右逢源,我们不能先自乱阵脚。”
  韦谦彦特意停顿一下,瞥向那几名心腹官员,视线扫过的地方,有两人不自然地低下头。
  “都是为官几十年的人,怎么还如此毛躁,你们回去后各自安抚人心,最近要行事低调,手脚放干净些,别被御史弹劾了。”
  话说得如此直接明白,几人连忙应是,又商讨一番,各自告辞离开。
  “父亲。”韦侍郎奉上一杯温茶,瞥向案上的画,“这幅画是不是先收起来?”
  韦谦彦瞥了一眼左上角,天子的题诗与私章清晰在列,“叫工匠陈重新修复装裱,往后挂在书房。”
  “是。”
  韦谦彦抽了两张信纸,拿起案上的狼毫。
  韦侍郎眼疾手快地收起画卷,在旁边研墨,顺势看了看纸上的内容,“爹,您这是在给二弟写信?”
  “嗯。”韦谦彦继续写第二张,“你也一样,最近注意言行,手上干净一点,正在营造的那批军械,你盯紧了些,别叫底下人出差错。”
  写完信,他检查一遍,确定没有疏漏,装进信封,拿烤漆封住封口,“明天你亲自派人送去扬州,不可大意。”
  又叮嘱一番,韦谦彦往后靠坐在椅背,手握成拳,敲击额头。
  韦侍郎连忙上前,以合适舒缓的力度为他揉按太阳穴。
  “爹,或许真的只是我们想多了?您曾经当过太子少傅、太傅,教导圣上,总归有师生之谊,这么多年,您为先帝、为今上排忧解难,干了多少苦活累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圣上不至于如此无情。”
  “师生之谊吗?”韦谦彦轻声呢喃,缓缓阖上眼睛,“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在陛下面前多提。”
  “爹……”
  “你在官场也待了几十
  年,有些事情可以不多想,有些事情看似细微,却必须反复推敲,这个道理,我从小就开始教你,到现在还没有记住吗?”
  “儿子知错。”韦侍郎嗫嚅道,“谨遵父亲教导。”
  “文儿。”韦谦彦拍拍长子的肩膀,叹道,“我已经六十三了。”
  “父亲春秋鼎盛……”
  韦谦彦摆摆手,“四娘的婚事怎么样?”
  “母亲她们正在相看。”韦侍郎顿了顿,“可惜圣上无意,若是可以进宫,必定能成为家里的助力。”
  “此事不准再提,如果有合适的人家,尽早定下来。”韦谦彦继续问,“六郎的腿好了吗?”
  韦侍郎想了半晌,方才说:“他上个月醉酒纵马摔了下来,伤势严重,昨天母亲请太医来看过了,大概还要再养两三个月。”
  “六郎年纪不算小了,我会与你母亲说一声,要给他相看姑娘了,武儿远在扬州,你身为他的伯父,平常也该多教教他。”
  韦侍郎暗暗撇嘴,面上仍恭敬道:“是,父亲。”
  韦谦彦自然发现了长子的小动作,两个儿子之间的嫌隙已深,他说过多次,徒然无用。
  “父亲,儿子有一事想要向您禀报。”韦侍郎神情格外犹豫,“您听了,莫要生气。”
  韦谦彦眼皮一跳,“说。”
  “那个钦天监的陈丰,您还记得吗?被圣上流放岭南,途径彭城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差点连命都丢了,而当地的县令正是父亲的门生……”
  韦侍郎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父亲的脸色,阴沉沉的,迅速说完剩下的话:“儿子让那名县令先照看陈丰,找了一名死囚顶替他,现在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你!”韦谦彦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厉声呵斥,“圣上朱笔红批流放的罪员,你竟敢私自收留?!”
  “爹,您别生气。”韦侍郎赶紧替他抚动胸口顺气,“那是因为陈丰此人还有用!”
  两侧太阳穴突突的疼,半晌后,韦谦彦才缓过来,哑声问:“他还有什么用?”
  “陈丰此人毕竟在钦天监多年,知道不少钦天监的秘密,一直以来对我们忠心耿耿,虽然经此一遭,人有些不清醒,但我们还可以借他的手,利用天象,让朝堂的言论对我们有利。”
  耗费数年,苦心孤诣地安插在钦天监的人被一扫而空,有时候确实难以达成一些目的。
  韦侍郎观察老人的神情,“父亲,过了今天,朝中人心浮动,借以天象,更有说服力。”
  沉默许久,韦侍郎缓缓阖上眼睛,终于点头:“你把这个人藏好了,绝对不可暴露。”
  第53章 最后一步疗程
  夜里值守结束, 江望榆快步赶回角院,看见站在院门口的身影,连忙小跑过去。
  “不急。”见她气息微喘, 贺枢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我怕你等急了。”她抚按胸口, 看见他手里的书籍, 一边推开院门往里走, 一边问,“这是文渊阁的医书?”
  “是,还有苏子容的《新仪式法要》。”
  “什么?”她霎时回头,直直盯着那两卷书。
  “嗯。”贺枢抿唇笑笑, “给你,慢慢看, 不用着急还。”
  “这些书我都能抄写下来吗?”见他点头, 江望榆接过三卷书, “我会好好保管,早日还给你。”
  贺枢无奈轻声一叹, 干脆转移话题:“你之前说的药膏呢?”
  “在这里。”
  江望榆翻出一个白色圆形瓷盒,打开, 露出浅绿色药膏, 视线飘落在他的肩膀。
  “你脱衣服吧。”
  她的语气真诚,不带任何其他含义,纯粹怀着帮朋友治伤的善意。
  之前在白天的回春堂,细听甚至能隐约听见街上行人的说话声,而现在是深夜,狭小角院内,寂静无声, 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贺枢不动声色地往后倒退两步,贴近门口,他特意没有关屋门,随时可以一步跨出去。
  “一定要现在敷药吗?”
  “孟大夫说是。”她算算日子,“现在是初五的子时一刻,距离你受伤已经过了三天半,原本最好昨天傍晚时分就要改敷新药。”
  “那我现在回去。”贺枢伸出手,“我叫别人帮忙。”
  江望榆“哦”了一声,没有问他去找谁帮忙,叮嘱道:“还是之前一样,要抹均匀,感觉微微发热就好。”
  贺枢接住瓷盒,点头答了声好,抬脚往外走。
  几步离开角院,听见身后传来关门声,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院门,缓步返回万寿宫。
  “陛下?您怎么快就回来了?”
  话一出口,曹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作势打了下嘴巴,弯腰欠身:“老奴失言,求陛下责罚。”
  贺枢没说话,走进寝殿里间,脱掉上半身的衣裳,扭头看向左肩胛骨,还剩一层薄薄的暗青色,比之前淡了很多。
  他轻轻按了一下,轻微疼痛,看来恢复的不错。
  “陛下。”曹平看见榻边的药盒,“是否需要老奴帮您敷药?”
  “不用。”
  贺枢打开盒盖,挖了一小块药膏,回忆她之前的动作,反手涂在后背、手臂的位置,徐徐抹匀。
  感觉肌肤微微发烫,他穿好衣裳,低头盯着右手掌心,这几天每次敷药后,肩膀都会觉得发烫。
  “喵——”
  橘猫步伐轻盈,毛茸茸的长尾巴甩来甩去,几步跳过来,肆意地绕圈,喵喵叫。
  后面追上来一个内侍,屈膝告罪:“奴知错,没有照顾好橘猫,叨扰陛下,请陛下责罚。”
  “无妨。”贺枢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责罚他人,看看行动如常的橘猫,“你倒是把它照顾的不错,伤都好了吗?”
  “回陛下,医师两天前看过了,说没事了。”
  贺枢弯腰,曲起食指,招手唤道:“大橘。”
  橘猫歪歪脑袋,鼻子嗅动,喵了一声,迅速往后蹦,跳到曹平脚边。
  “陛下。”曹平反手抱起橘猫,递到天子面前,“老奴照顾过它一段时日,所以不怕老奴。”
  橘猫叫了两声,两只爪子抓紧曹平的手臂,全身上下散发抵触的气息,完全不肯靠近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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