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好了,这次不用绑绷带,两个时辰内不要沾水。”
  贺枢立刻拉紧衣裳,系好腰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按住心口,感受到似乎平稳如常的心跳。
  “你心口不舒服?”江望榆收拾好药膏,一转头就看见他按住胸口,急声问,“心跳加快?有没有觉得疼痛?”
  “我没事。”贺枢连忙宽慰道,“只是……只是顺道摸了一下。”
  “真的没事?心口不舒服是很严重的情况,你不要讳疾忌医。”
  “当真没事。”贺枢顿了顿,迟疑着开口,“我发现你敷药的动作很熟练,先前也听你说有经验,是经常给孟大夫帮忙吗?”
  “不算经常。”她算算自己给兄长敷药的次数,“大概每两天一次。”
  贺枢轻声继续问:“……是男子?”
  “对呀。”
  自家兄长肯定是男子,况且以她现在的假身份,肯定不能说是帮女子敷药,应该不算撒谎。
  江望榆暗暗腹诽,为免他追问是谁,连忙把药盒塞进他的手里,“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先前堵在门口不让他走,现在又着急催他离开。
  贺枢
  握住药盒,靠坐在椅背,缓缓笑道:“不急。”
  “你小心不要碰到肩膀。”
  她下意识提醒,见他坐定不动,不好赶他走,从榻边摸出一本书,翻开来看。
  书上内容依旧是往常看的星象位置,熟记于心,她捏住书页一角,直直地盯着星图,捏的久了,指腹甚至渗出一层细汗,黏在纸上。
  贺枢坐在她的对面,发现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没动,顺势看向书,辨认出三垣星图,轻声问:“江灵台?你怎么了?”
  他的视线转落在她的衣袖,之前在观星台值守时,她紧紧揪住袖角,无意识地不停揉搓,揉成皱巴巴的一团,现在褶皱未消。
  “我没事。”江望榆回神,孟含月说的话萦绕在脑海,她不敢在母亲和兄长表露一丝一毫,低声呢喃,“一定会没事的……”
  贺枢没有听清,打量她的神情,试着询问:“我最近看了两本不错的话本,故事挺有趣的,你想看的话,等到戌时,我带给你。”
  “不用。”
  贺枢琢磨了一下,换个问法:“我听闻南城多新奇事物,想去看看,你今天休沐,能陪我去吗?”
  “抱歉。”江望榆拒绝,“我最近非常忙,实在不得空,你如果想去的话,下个月再去行吗?”
  现在才八月初六,钦天监的事务一向按部就班,除却天象异常的特殊情况,通常不会特别忙。
  贺枢略一思索,不再追问,起身道:“你早些休息,我回去了。”
  “好。”
  回万寿宫的路上,贺枢提着一盏灯笼,仔细回想她先前的异样,钦天监的公务没有问题,必定是私事。
  而值得她如此担忧紧张的……大概是那位真正的江朔华。
  “曹平。”贺枢忽然开口,“天亮后,你暗中去趟太医院,叫他们整理一些治眼睛可能用到的药材,如果她去太医院拿药,不得为难她。”
  曹平一听就知道天子说的她是谁,恭声回答:“是。”
  贺枢轻轻捻动指尖,指腹擦过瓷制药盒,摸到微凉的瓷器盒面,吩咐道:“明天初七,你安排一下,朕要去翰林院和国子监。”
  *
  天亮后,江望榆没回家,直奔回春堂,看见紧闭的正门,转到后院,敲门三下。
  “进来吧。”孟含月打开门,顺口问,“吃了早饭吗?”
  “还没。”
  孟郎中站在院子中间,伸手扒拉簸箕里的草药,见到她,说:“厨房有蒸卷,先去吃早饭。”
  她还在想兄长治眼睛的事情,实在没胃口,但孟家父女如此关心,她不好意思推拒,随便吃了两口,匆匆转进客房,开始收拾屋内,重新摆放床榻桌椅。
  打扫干净后,她出门问:“孟姐姐,除了常穿的衣裳,还需要准备其他什么东西吗?”
  “暂时不用。”孟含月说,“大概住十天,中秋就能回家。”
  江望榆认真记住,回到家,和董氏一起收拾三四套衣裳,等到太阳落山,天色将晚未晚,光线模糊不清,不用打灯笼,又不容易被人认出来。
  孟含月来了一趟江家,与她一起接江朔华去了回春堂,董氏没有跟着去,留在家里。
  “哥哥,这是椅子。”她扶着兄长慢慢坐在圈椅里,端来一杯温茶,“这是茶水。”
  江朔华来回春堂的次数不多,而医馆各样物件摆放位置时常变化,她特意将客房布置得跟家里一样,仍不放心地详细描述三四遍。
  “我记住了。”江朔华认真点头,“阿榆,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
  往常这个时候,江望榆正在观星台值守,不觉得累,瞧见屋里的书案,想了想,干脆找孟含月拿到《千金药方》,抽了一沓崭新的宣纸,开始抄写。
  孟含月太忙了,压根没空,左右现在没事,她帮忙抄写也是一样的。
  《千金要方》足有三十卷,他从文渊阁借的是第六卷 ,主要讲七窍病,涉及目鼻口耳。
  抄着抄着,江望榆慢慢停下来,盯着书里关于治眼睛的内容,捏紧笔杆。
  或许只是巧合。
  她将抄写完毕的宣纸叠放在一起,又起身挑了下灯花,烛光更亮,返回书案后,妥善放好医书,另外抽了两张画纸。
  “阿榆?”江朔华侧耳认真倾听,“你还在抄书?”
  屋里只有两个人,孟含月还在外面忙,江望榆仍然往外瞄了几眼,凑到兄长身边,小声解释:“我想亲自描画一支镯子,送去玲珑阁,请工匠定做,送给孟姐姐当生辰礼物。”
  她停顿一下,视线掠过兄长束发的簪子,将剩下给他定做发簪的话咽回去。
  江朔华的眼睛绑着白绫,手不自觉地握紧,微张开口,又紧紧闭上,反复几次,终于下定决心,轻声说:“阿榆,你能不能帮我……”
  “药熬好了,现在不烫,赶紧喝。”孟含月的声音飘进来,看清眼前的情景,“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
  “没、没什么。”江朔华迅速坐直,循着声音抬头,“辛苦孟大夫了。”
  孟含月狐疑地打量兄妹二人,对上江望榆同样疑惑的目光,最后看向江朔华,把药端到他的手里,“先喝药。”
  等他喝完药,孟含月又问他感觉如何,确认没有异样,拿着药碗走出客房,继续去忙了。
  江朔华听见她的脚步声走远,小声道:“阿榆,你先去关门。”
  江望榆疑惑更甚,依言照做,又见兄长招手示意她走近。
  “阿榆,明天你去趟安定门大街,”江朔华压低声音,“帮我在玲珑阁下个单子……”
  第55章 写一篇文章
  翰林院。
  “陛下。”翰林院之首的翰林学士恭声道, “这里便是臣等日常编纂书籍的地方。”
  贺枢缓步走进屋内。
  书架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几条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摆得整整齐齐,棕色桌面锃亮, 没有丝毫墨渍,甚至倒映出人影。
  “倒是挺干净的。”他随口一说, “在这里修书, 可觉得辛苦?”
  翰林学士心说整个翰林院的官员、书吏自从接到天子要来的消息, 一天一夜没睡觉,就为了打扫官署,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洒扫一遍,能不干净吗?
  但这话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 他躬身道:“修书乃是为了博取典籍之精华,梳理其中疏漏, 乃是为天下文士造福, 精进自身学问, 以待日后为陛下效力。”
  听多了这样的恭维,贺枢没怎么放在心上, 视线掠过案上的一卷诗集,看清封面的书名, 握在手里。
  翰林学士悄悄掀起眼帘, 觑了一眼封面,隐约窥见乐府二字,不敢再看,又听到天子问:“官署有何短缺?”
  那肯定是缺钱又缺人啦。
  不过肯定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翰林学士迅速调整语气,表明翰林院的官员全部耐得住清苦,无论条件再差, 绝对恪尽职守,保证修纂的书籍准确无误。
  当然,如果户部愿意多拨些银子就更好了,最好让吏部再多安排人员进来。
  出口成章,文采斐然,有理有据,不愧是翰林院之首。
  贺枢略略点头,翻开手里的诗集,“今年的新科状元呢?朕记得点了他做修撰。”
  人群里立刻挤出一个人,刚过而立,一身从六品官袍洗得干干净净,弯腰行礼:“臣张顺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免礼。”贺枢看向张顺,知道他拜在郑仁远的门下,特意将语气放得和缓一些,“在翰林院待的可还顺心?”
  张顺飞速思考天子问话的深意,而自己姓名带了个顺字,斟词酌句:“回陛下,衙门各位上司为人磊落,同僚和气,臣在此万事顺意。”
  贺枢忽然想起那天在城隍庙市时,她对那些社戏的感慨,问:“可有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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