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名书吏猛地往后蹦了两步,瞧见对方身上的牙牌,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原来是江灵台,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叶官正在吗?”
  “我不知道。”书吏摇头,“告辞。”
  与叶官正的关系局限在父辈,江望榆犹豫片刻,选择离开官衙,直奔大理寺附近。
  隔着尚远,她便看见院门紧锁,仍选择上前,抬手敲了敲,耐心等了两刻钟,迟迟没有人开门。
  她紧紧抿唇,盯着深棕色院门看了一刻钟,终于转身离开。
  没能找到人打听消息,但从昨晚到今天的所见所闻,她即使再迟钝,也察觉到现在的钦天监十分反常。
  江望榆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按时去观星台当值,独自一人值守三个时辰,再与杨监副交接,天亮后一出宫就回家。
  除了回春堂,哪里都不去,推掉卜算吉日、起名、看风水等一切私活。
  直到七天后,七月二十七日的亥时末,杨监副提前来到观星台。
  “江灵台,你明天去一趟官衙,叶官正找你有事,托我转告你一声。”
  一听到这种找她有事的话,江望榆顿觉头皮发麻,之前被刘益骗去太液池的情景历历在目,下意识追问:“当真是叶官正找我?”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杨监副指了两个天文生,“他们也在场,是叶官正亲口所讲。”
  见那两名天文生有同一致地点头,她心中怀疑不减,只答道:“是。”
  “还有一事。”杨监副露出轻松的笑容,“从明天开始,会有一名新来的灵台郎,在子时到卯时值守。”
  江望榆暗暗攥紧袖口,不多问,低头迅速离开。
  等到天亮后,她站在宫门外,徘徊流连半晌,久到宫门的守卫都忍不住询问:“江灵台,你落了什么东西在宫里吗?”
  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终于朝着钦天监的官衙走去。
  一进衙门,她特意沿人多的路走,遇到同僚或者书吏,一反常态地跟他们打招呼,最后生硬地说自己要去叶官正。
  到了办公的堂屋,江望榆发现屋里除了叶官正,还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年近五旬,穿了身正六品的文官常服。
  她在脑海里搜寻一遍,记起对方现在应该是五官正中的春官正,微微弯腰,“下官……”
  “克晦来了。”叶官正突然开口打断,笑着招手,“过来见见李监副,往后天文科的事务大多是他在管,你在观星台当值,倘若有事,可以直接找他。”
  她心中暗暗一惊。
  与刘益同族的刘监副呢?短短几日,为什么突然换了一名监副?
  她满腹狐疑地作揖,改变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下官见过李监副,见过叶官正。”
  李监副捋捋长须,上下看了两眼,面露几分满意,“确实年轻有为,听说当值的时候,也认真严谨,很少出差错。”
  江望榆坐在下首倒数第二张椅子,挺直腰背,浑身紧绷,低头扫了眼屋门,估算一下距离,确保自己三四步就能跑出去。
  “克晦。”叶官正唤了两声,“李监副问你话呢。”
  她回神,倒还记得新任上司问了什么,答道:“下官平日喜欢看书。”
  “哦,都喜欢看什么书?”
  她列举两本郭太史所著的典籍,垂下视线,盯着地面。
  坐在上首的两人寒暄片刻,李监副先站起来,“我还要进一趟西苑,去看看观星台的情况。”
  “慢走。”叶官正摆摆手,“克晦,送送李监副。”
  江望榆一愣,跟着叶官正送李监副走到月亮门,见对方走远后,立即说:“叶官正,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事情
  紧急吗?”叶官正迟疑一会儿,“我想跟你说说最近衙门的变动,日后你当差的时候,心中有数。”
  这的确是她想知道的。
  想起多日未见的元极,她思索片刻,选择跟叶官正走回去,坐在原来的位置。
  叶官正喝了半杯茶润润嗓子,沉声开口:“这是昨日才由锦衣卫亲自宣读的诏令……”
  刘益心怀不轨,胆大妄为,竟然敢在皇宫之内害人,目无王法,视天子威权为无物,挨了三十廷杖,流放千里。
  刘监副包庇亲属,治下不严,有故意纵容之罪,贬出钦天监,刘家三十年内不得举荐进入钦天监,亦不可以参加科举。
  江望榆认真倾听,忽然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姓名,追问:“陈丰?他怎么也被贬谪了?”
  “是。”叶官正看看屋外,压低几分声音,“他的罪名也不小,勾结朝臣,擅自泄露天象记录,跟刘益一样被流放,不过听说人现在病了,就连新上任不久的陈通政使也被贬了。”
  捕捉到相同的姓氏,她猜测:“他们是同族?”
  “听闻往上数五代,的确是同族。”
  除了他们三个人,还有五名官员被贬职、罚俸,甚至有几名天文生也牵扯其中,被逐出钦天监,家中天文历法相关的书籍尽数被没收。
  有人贬官,自然有人升官。
  原来春官正升任新监副,空出来的五官正、灵台郎等位置,亦有人补缺。
  江望榆听完升官的人员姓名,仔细回想,以前她去监里借天文书,遇到过其中一两个人,似乎行事忠正,努力钻研天文历法,为人听说不错。
  然后便是坐在上首的叶官正,也从夏官正升为春官正,算是五官正之首,有李监副做例子,以后升为监副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还是懂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况且对方特意告诉她这么多变动,起身作揖:“恭喜叶官正,多谢您指点下官。”
  “哎呀,不用这么客气。”叶官正笑容满面,“无论是何职位,都要恪尽职守,方能不负圣上隆恩。”
  江望榆低着头,没应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叶官正笑容微减,语气变得严肃,“我听监正透漏,最近皇上心情似乎不大妙,你在西苑当差,务必小心谨慎。”
  天子心情不好?
  第45章 或许他以后不会再来观星台……
  江望榆短暂地疑惑一瞬, 随即抛在脑后。
  天子心情不好跟她又没关系,况且朝堂上上下下官员无数,有的是人愿意为天子排忧解难, 舒展君颜。
  “不过这很正常。”叶官正自顾自地说下去,“监里出了这么一档事, 皇上必定生气, 就连吴监正, 都差点以为自己保不住官位了。”
  她没有接话,再次客气地回道:“多谢叶官正指点,我记住了,必定小心行事。”
  “谨慎一些总归没错。”
  江望榆又道了声谢, 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该讲的都差不多了, 叶官正点点头, “也好, 有空常来家里坐坐。”
  她脚步一顿,毕竟对方今天指点良多, 没有完全拒绝:“若是有空,我再去拜访。”
  离开钦天监, 江望榆回想今日所见, 许是因为这场风波已经平息,衙门气氛不像之前那么压抑,上司、同僚、书吏不再一直绷着张脸,有人甚至脸上带笑,脚下生风。
  只是……他们似乎只知道刘益当初在太液池害人,却不知道具体害的是谁。
  她想了想,脚尖一转, 偏离回家的方向。
  深棕色的院门依旧挂着锁,敲门也没人应,抬手一摸,指腹甚至沾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江望榆踮起脚尖,比划两下院墙的高度,再往两边看看,没有种什么树,只得放弃爬墙进去的想法。
  先前听了一堆升官贬官的姓名,没有听到元极二字,看来他在这场风波中平安无事。
  这么一想,她放松下来,估算一下时刻,前往回春堂。
  前脚刚跨过门槛,她听见冷冷的声音:“怎么?你还敢回来?是嫌拿的银子太少了吗?!”
  “孟大夫?”江望榆疑惑开口,扭头往后看看,没有跟着其他人,“怎么了?”
  “十五啊。”孟含月坐在诊案后,抬手按按额角,“对不住,我没发现是你,刚才语气太冲了。”
  她摇摇头,当然不在意,问:“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账房先生做假账,把医馆的银子往自己的兜里装。”
  “拿了很多吗?”她追问,“要不要报官?”
  “报了,可京兆府哪有闲工夫管这事。”孟含月翻了一页账册,“我现在还得捋清楚医馆的支出,不然购进药材、交税金这一大堆事,全都不好办。”
  江望榆看向满桌子摊开的账册,询问:“需要我帮忙吗?”
  “你有空吗?衙门的事情忙完了?”
  “嗯。”她大致讲了讲结果,“孟大夫,哪些是看完了的?”
  “这本。”孟含月指了下,抬头看见屋外走进来一个人,脸色蜡黄瘦削,“是来看诊的吗?”
  “对,这几天肚子很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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