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孟大夫。”江望榆迅速整理诊桌上的账册,抱在怀里,“我去后院的书房。”
孟含月颔首,招呼病人,“坐这儿,我先给你把脉。”
后院晒着草药,也没有其他人,她走进书房,坐在书案后,翻开第一本账册。
窗户半开,屋外阳光照进来,落下一道细细的光影,缓缓偏移。
梳理抄写完最后一笔支出,江望榆吹干纸上墨字,合上账册,依照时间顺序摆整齐。
“你这就看完了?”孟含月惊讶的声音响起,“这么快?”
“还好。”她捏捏肩颈,“孟大夫,你看看有没有算错。”
孟含月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算了一会儿,“没错,全都对的上。”
说着,她看了眼案上的账册,问:“十五,以后有没有兴趣到回春堂当账房先生?”
“啊?”
孟含月的语气很认真,神色严肃,并不是在开玩笑。
江望榆想了想,“我是夜里当值,白天可以来帮忙算账,不用给工钱。”
“我是说以后。”孟含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压低声音,“日后你和初一各自归位,你有什么打算?”
当初为了躲避抗旨不遵的死罪,她才出此险招,从未想过一直假冒兄长的身份。
思考片刻,她小声回答:“先留在家里照顾阿娘和哥哥,至于找差事的话,不急。”
“放心,我会在给你留个位置。”孟含月拍拍账册,“我还是今天才知道你擅长书算。”
“推演历法需要用到算术,我只是算的比较快。”
临近午间,江望榆同孟含月约好明后两天也来回春堂帮忙整理账务,随后回家。
她将上午在衙门的经历告诉江朔华,午后又帮孟含月给兄长治眼睛,忙了半天,按时进宫。
太阳缓缓向下,天边云霞璀璨,与黛色山峦相映。
注视圆日坠入山峦,她将要收回视线,微微一顿,移往万寿宫的方向。
万寿宫与观星台只隔了一条宫道,很近,但她一次都没有去过。
江望榆抿了抿唇,垂下目光,落在册子,记下落日的时刻。
暮色四起,天逐渐黑了下来,正值月末,月亮是弯弯的一笔,月光浅淡,星星轻轻闪烁光芒。
除了她,观星台上再无其他人,观测仪器静静矗立,亦如过往无数个宁静的夜。
四周空荡荡的,寂寥无声。
江望榆捏紧笔杆,摇摇头,拢回飘散的思绪,专
心在册子上写到“亥末三刻……”
写最后一个字时,她听见台阶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立即扭头看过去。
是同样穿着从七品官袍的陌生男子,身后跟了几名天文生。
“江灵台。”男子作揖,随即摊开腰间的牙牌,报出自己的姓名,“我初来观星台当值,如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江灵台多多指教。”
对方年纪看上去比她大了一轮,言行倒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像刘益那样总是一张臭脸。
礼尚往来,江望榆也客套地回了一句,随即做好交接,离开观星台。
走下最后一级石阶,她正习惯性准备回角院,忽然顿住,往前迈出一步,又倒退两步。
停在原地逗留一刻钟,她握紧灯笼柄,回想六月底的那个雨夜,转身,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墙根下的角门。
烛光照亮挂在门上的锁,她伸手勾起锁,手指轻轻抚过锁扣,摸到一股微凉。
或许,她想,他以后不会再来观星台了。
*
回春堂前堂用来看诊,后院除了日常所居的堂屋,还有一间放药材的库房。
当年老孟大夫花了大力气,还找江家借钱,才买下这么一处宽阔安静的宅院,改成医馆,将房契握住自己的手里,不用每年交租金。
江望榆翻开下一页账册,支出通常是购买药材的花费、雇佣伙计的工钱,进账则大多是诊金、药钱等,比较简单。
“先休息一会儿。”书案前传来孟含月的声音,“我刚刚去外边买了桃花酥,尝尝。”
“还有最后一笔。”她没抬头,“等我算完。”
孟含月无奈叹气,见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拉来一张圆凳,拿起竹筐里的绣绷,捏着绣花针,穿过靛青色的缎布。
算完最后一笔,江望榆放下毛笔,整理好账册,抬头看见这一幕,“孟大夫,你在绣什么?”
孟含月手一顿,含糊道:“没什么,随便绣来玩玩。”
她又看了一眼,隐约看见一轮明月,没追问,指着旁边的账册,说:“我算好了,总体来说还是有盈余的,损失大概一百零五两七钱三分。”
先前那个账房先生故意在账册上把买药材的单价写高,又把低价报给药商,中间的差额就弄进他的兜里。
“看来以后不能嫌麻烦就不看账册了。”孟含月叹气,拿出一个荷包,“这两天辛苦你了,给你的工钱。”
江望榆没有拒绝,放进袖子里,捏起一块桃花酥,干巴巴地嚼着。
桃花酥做的香脆,甜度适宜,她吃了两块,慢吞吞地放下擦手的帕子,无意识地盯着书案。
眼前晃过一只白皙手掌,紧接着响起孟含月疑惑的声音:“十五?想什么呢?你这两天好像经常发呆。”
她回神,摇头笑笑:“没事。”
“你也辛苦了,进宫前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孟含月叮嘱,看看窗外的天色,“我现在去给初一施针,钥匙在这里,你出门的时候记得锁门就好。”
提及这个,江望榆连忙问:“孟大夫……哥哥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她特意在“哥哥”二字停顿一下,嘴唇无声张合。
“有。”孟含月轻轻蹙眉,“他最近特别能忍,施针、喝苦药,总会有些不舒服,他全都一声不吭地忍下来。”
她紧紧抿唇,“那情况还好吗?”
“挺好的,进展一切顺利,你不用担心。”
江望榆心中稍安,起身道:“我还要去一趟官衙,不坐了。”
到了钦天监的主簿厅,她看见何主簿,上前问:“见过何主簿,能否借天文生的名录给我看看?”
“江灵台想多找两个天文生值守?”何主簿递出簿册,“监里最近新来了几个天文生。”
她直接翻开最后一页,看见熟悉的元极二字,心中莫名一松,婉拒道:“不必。”
朝对方道了声谢,江望榆照旧去观星台当值。
依旧是一个人独自值守到子时初,她将记录册交给同僚,和以前一样独自走向角院。
今天已经是八月初一,朔日,月亮完全隐藏踪影,星星非常明亮,在深邃悠远的夜空中闪闪发光。
她提着一盏灯笼,随意地抬头一瞥,看见角院前方站着一道身影,修长挺拔,笔直如竹,同样一盏灯笼,昏黄的烛光随夜风轻轻摇晃。
江望榆一怔。
内心深处似乎冒出一丝莫名的欣喜,她来不及分辨,小跑上前,举起灯笼,看见多日未见的熟悉脸庞,忍不住笑道:“元极,还真的是你。”
他抬起眼帘,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往后连连倒退三四步,后背险些贴在院门。
江望榆莫名其妙,学着他倒退三四步,隔着一长段距离,疑问:“怎么了?”
等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走近,停在她的面前。
他神色淡淡,语气平和,可投来的目光又似乎带上几分冷静的审视。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第46章 “我只在意你开不开心。”……
江望榆想了想, 说:“有。”
贺枢暗暗握紧藏在袖子里的手,缓声道:“你说。”
“最近衙门好多人调整了官位,连监副都换了一位, 你不要记错人了。”
擢升贬谪的诏书全是他亲自批的,他不可能记错, 淡声道:“嗯, 还有吗?”
“我看见你在天文生的名录上, 虽然你不来也……”她卡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但最好还是隔十天半个月出现一次,别人问起, 我比较好答话。”
“还有呢?”
“你在宫外买的宅子,我瞧着院墙有几块砖好像松动了, 你记得找泥瓦匠修补一下。”
贺枢继续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
江望榆仔细想了半晌, 忽然拍了下手心, 刚张开嘴,往四周看看, “要不我们先进去?”
“……好。”
走进角院,她推开屋门, 在长榻附近翻找。
贺枢下意识跟上前, 前脚刚跨过门槛,瞧见榻边纤细的身影,迅速往后一收,停在屋门外,又往后倒退两步,站在小院中间。
江望榆对此一无所知,找出两张小矮凳, 看看屋里,问:“元极,你想坐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
她提着两张矮凳出去,放在屋檐下,率先坐下,正准备继续说时,瞧见他把矮凳挪远了些,不免疑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