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必如此郑重。”贺枢回绝,“我只是帮忙搀扶了一下。”
妇人把鱼放回去,客气道:“公子,就此别过。”
贺枢“嗯”了一声,目光触及对方还有些发白的脸色,默了默,提醒道:“夫人,你的脸色不大好,还是先去医馆找大夫看看为好。”
妇人抬手擦擦额头的汗水,仍温柔笑笑:“多谢公子提醒。”
话已至此,彼此是陌生人。
贺枢客套颔首,同妇人告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他立即回头。
妇人清瘦的身影摇晃几下,径直倒在地面,竹篮里的两尾河鱼蹦出来,在地上蹦来蹦去。
贺枢快步上前,伸手推开其他人,双手扶起妇人的肩膀,扫视一圈围在边上的百姓,掏出一块银子,递给一位士子打扮的人。
“去街尾的车行雇佣一辆马车。”
那士子倒也人好,慌忙答了声好,接住银子,跑步离开。
贺枢留在原地,唤了几声,妇人依旧紧闭双眼,额头不停冒汗。
等了片刻,先前那士子领着车行的人赶回来,后面牵着一辆马车。
贺枢又给出两块碎银,从围观百姓里找了两名婆子,由她们搀扶妇人坐进马车。
送佛送到西,他留下一个车行的人帮忙赶车,回想附近的医馆,说:“去回春堂。”
正巧是上午忙的时候,街上人多,幸好不远,紧赶慢赶,花了两刻多钟,总算赶到了。
贺枢跳下马车,让那两名婆子一起抱着妇人走进医馆。
前堂只有一个伙计,正在整理药材,乍一看这么多人进来,愣了下,随即大步上前帮忙。
“快!把人放在这边的榻上。”
贺枢环顾四周,先让婆子和车行的车夫回去,“去叫孟大夫来看诊。”
听见如此冷淡的吩咐,伙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深究:“孟大夫出门吃早饭了,我现在就去叫她,公子,你先留在这里看着啊!”
话音未落,伙计一溜烟地跑出去,眨眼不见了人影。
贺枢不懂医术,不敢擅动,拉来一张圆凳,坐在隔了一臂的位置,目光落在地面。
妇人躺在榻上,眉头紧锁,睡得非常不安稳,嘴唇翕动,极轻的几个字冒出来。
担心对方是哪里不适,他靠近了些许。
“榆……榆儿……”
是在想那两尾河鱼吗?还是叫谁的小名?
贺枢还在思索究竟是哪几个字,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径直将他从榻边挤开。
“娘!您怎么了?孟大夫!求你快过来!”
第35章 周身的低落自责
“都让开!”孟含月拔高声音, “不准围在这里,让病人呼吸新鲜空气!”
江望榆立刻松开手,给她让出空位, 站在榻尾,紧紧盯着母亲,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孟含月握住董氏的手腕号脉, 瞧见董氏满脸的汗, 沉声吩咐:“克晦,给伯母擦汗。”
她匆匆转身,打算去后院打水,面前忽然递来一条湿润的棉布巾。
“给。”
抬头看清来人, 她胡乱道了声谢,抄起湿帕, 避开孟含月, 稳住微微发颤的手, 轻柔地为母亲擦拭脸和脖颈。
仔细擦了两遍,江望榆站直, 刚想换张干的巾帕,眼前又出现一条干净柔软的帕子。
她接住, 再次替董氏擦拭。
孟含月放下董氏的手腕, 伸手掐住人中,同时轻声唤道:“伯母?伯母?”
一连唤了几声,董氏眼睫轻轻颤抖,慢慢掀开一道缝隙,“华儿……榆儿……”
孟含月神色微变,俯身宽慰:“伯母不必担心,她在家里好好待着呢, 没事,您先吃些东西。”
董氏眼帘半阖,声音虚弱:“嗯。”
“克晦。”孟含月特意加重音,“先前听你说伯母可能没有吃早饭,那边有白糖,你去泡碗温糖水。”
江望榆利落地应声,按照她所讲,从边上的架子取了一小包白糖,倒进碗里,仔细搅拌均匀,连忙端给孟含月。
“伯母,您先喝些糖水。”孟含月往董氏身后塞了一个迎枕,让她靠坐在榻边,把碗递到她的唇边,“慢慢喝,不要一下子喝太多,小口细抿。”
董氏轻轻颔首。
喝了小半碗糖水,孟含月握住董氏的手腕,一边号脉,一边端详她的脸色,问:“伯母,您觉得现在怎么样?身上有力气吗?”
“还好,应该能走。”
“克晦,扶伯母去后院的客房休息。”孟含月坐在诊桌后,抽了两张纸,拿起毛笔,“厨房应该还有早上熬的甜粥,你等会儿喂伯母喝一碗。”
前堂人多眼杂,外面又是大街,吵闹得很,不适合休息。
江望榆两步上前,双手扶着董氏下了榻,让母亲靠在自己身上,“娘,你慢慢走。”
“嗯。”
走得虽慢,但一路顺利地进了客房,她扶董氏靠坐在床头,“娘,我去端粥,马上回来。”
跑到门口,她看见他端着托盘走近,上面放着满满当当的一碗粥。
“给你。”贺枢递出托盘,“我另外拿小碟子尝了,是红豆粥,里面放了不少红糖。”
“多谢。”
江望榆连忙接住,回屋坐在床边的圆凳,“娘,我喂您。”
喝了一碗红豆甜粥,董氏脸色好了些,额头不再一直冒冷汗。
“我没事。”董氏摸摸女儿的手,“吓到你了。”
她摇摇头,反握住母亲的手,“娘,你困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只是感觉没什么力气。”
“伯母先睡一会儿。”孟含月的声音自屋外传进来,停在床边。
江望榆让开位置给她,看着她再次给母亲诊脉,“孟大夫,阿娘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伯母这几年身体不大好。”孟含月解释,“今天没有吃早饭,还赶早去东便门,距离远,天气又热,一时气血不足,这才会晕倒。”
“那以后要怎么做?”
“我开一些滋补气血的药膳,药就不用喝了,正巧你之前拿了两支野山参,还没用完,以后伯母要少劳累。”
“我记住了。”
“伯母。”孟含月看向董氏,“您先休息,半个时辰后,我再来叫您。”
“好,辛苦孟大夫。”
江望榆扶着董氏躺下,捏紧薄被四角,又搬来一张小的方形案几,放在床边,在上面放了一壶茶,方便董氏渴了拿来喝。
尔后,她放轻脚步,跟着孟含月走出屋,不放心地问:“孟大夫,阿娘真的没事吗?”
“没事,相信我的医术。”孟含月拍拍她的肩膀,“经过这两年的疗养,伯母身体比当年好多了,今天只是特殊情况。”
得到她的宽慰,江望榆悬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落了一半,目送孟含月去前堂亲自抓药膳方子,没有跟上去,留在后院,以便及时照顾董氏。
“元极。”她走到同样留在后院的人跟前,“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枢点头,简洁明了地转述前因后果,“……然后,你就来了医馆。”
“谢谢。”她朝他深深作揖,“幸好是你遇到了阿娘,还及时送阿娘来医馆。”
“不必客气。”贺枢扶住对方的手臂,看见对方眼角微微泛红,轻声一叹,“如果早知道那是令堂,在看见她脸色不对劲的时候,我就应该请她来医馆,而不是等晕倒了,才急急忙忙送来。”
“这不是你的错。”江望榆能理解,“你是第一次见到阿娘,不认识的话,很正常。”
“不是第一次。”
“嗯?”
“六月二十八日,在护国寺的时候,我也遇到了令堂。”贺枢解释一番,“当时只觉得有些眼熟,没有想到会是令堂。”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江望榆挑了一个地方坐下,既能听见董氏在屋里喊她,又不会因说话叨扰母亲歇息。
“其实,最没用的是我……”
她合拢双膝,下巴搭在膝盖,盯着地面的阳光。
“我明明知道阿娘没有吃早饭,如果我当时跟出去的话,说不定阿娘就不会晕倒了……”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的尾音轻飘飘的,额头一点点往下移,整个人缩成一团。
贺枢盯着那个乌黑的发顶,一眼看出萦绕在对方周身的低落自责。
他想了想,坐在旁边,说:“我让人帮忙在太医院拿一些野山参,还有当归、阿胶等滋补气血的草药,品质应该会比医馆里的好一些。”
“真的?”江望榆猛地坐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肩膀颓然垮下,“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贺枢笑笑,“既然是朋友,我会帮你。”
他说的真诚,她自然相信他有门路找到那些草药,手却不慎碰到胸口,别开头:“多谢,往后我一定报答你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