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4节
容栀幽幽叹了口气:“只怕他接近我的目的没那么简单,姑姑又怎知他不是第二个李文忠。”明和药铺日后在瘟疫中会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她绝不会让来历不明的人有机可乘。
黎瓷默了默,摆手道:“罢了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考量。”说罢,她站起身来,指了指瓦罐,“再过一刻钟,记得叫谢小郎喝药。”
容栀端着药进去时,谢沉舟正伸着手去够案几上的茶盏。接连的失血让他清瘦的面容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无助又窘迫地朝她笑笑,缩回了手。
“别乱动。”她怕他又撕裂伤口,急忙倒了杯水递过去。
温热的茶水下肚,他嗓音清润了许多,“还以为欠县主的恩情还清了,现下又多了一份。”
她不以为意:“你也是沂州的子民,我为百姓做事,没有什么欠不欠。”
容栀揭开瓦罐,深黑色的液体涌动,苦涩的药味立时蔓延开来。
榻上的人面色一变,满是抗拒地推脱:“黎仙医已经给我涂过药了,这汤水就不必饮了。”
气氛短暂凝滞了一瞬,谢沉舟的抗拒来的莫名其妙,她解释道:“这是姑姑熬的,你病情反复,光涂药可不行。”
说罢她又把瓦罐往他面前送了送。谢沉舟只是强逼着自己瞥了一眼那汤药,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窒息感充斥了全身。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似是受了惊吓。
容栀错愕不已,虽不明白谢沉舟为何突然这样,却还是急忙把瓦罐放回案几,伸手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喝不喝,不喝便是了。”
她不自觉放轻了语气,嗓音也不再冷冰冰的。
须臾后,谢沉舟轻咳几声,眼角微微泛红,无力道:“抱歉,是不是吓到了?”
“这汤药我喝不了。”他抿了抿唇,哑着嗓音说道:“幼时我曾被人故意喂药时烫伤过喉咙,此后我闻到汤药便会呼吸急促。”
容栀愣了愣神,倒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遭遇。她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直说便是,何必勉强自己。”
“说来县主莫要笑话……我本是江都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母亲去世后,主母苛待我,我受不住便拼死逃了出来。”说罢,他露出一个苦笑,颇有些哀伤地叹了口气。
容栀对他的私事并不好奇,只当他对自己说这些话是因心中抑郁难舒,随口一言。她安慰道:“你既来了沂州,沂州便就是你的家。”
家?谢沉舟心底划过一抹讥讽,似懂非懂地朝她点点头。
“等着,我去重新煮药来给你。”喝不了苦涩的汤药,那食疗总可以吧。末了她补充道:“保证不苦,也不难喝。”
谢沉舟眸光微动,嘴唇嗫嚅了下,还是乖顺地由着她去了。
天色昏暗,刚是月初,天幕上只悬一根银线,栾铃阵阵,踏碎一地浮金,也踏碎满院药草香。
容栀抓了人参白术黄芩各三钱,一气呵成地丢入瓦罐中。炉灶上很快升起袅袅的雾气。她歪着头想了想,又搁了一把红糖和枸杞进去。红糖很快中和了苦涩的药味,只剩下馥郁的甜香。
院门响起三声急促的短笛,容栀停下手中动作,缓步而去。
“拜见明月县主。”亲卫统领收拾完林中残局,马不停蹄赶来向容栀汇报。
她瞥了眼远处谢沉舟屋里熹微的烛光,压低嗓音问道:“李文忠绑回去了吗?”
“已被押解至官狱,侯爷说此事由您亲自审理。但…”亲卫长眉头紧拧,踌躇片刻后严肃道:“亲卫们赶到时,李文忠旁边躺着的贼人已被就地正法。”
容栀先是惊讶,而后眉心弯成川字,心头闪过纷繁的疑惑。“能查出来是谁所为吗?”
“伤口平整,一击毙命,不像世家的作派。”沂州这几个世家都是百年望族,望族手段多龃龉,不会让人死的太舒服。
从她和谢沉舟下山到亲卫赶到不超过一个时辰,会有谁消息这么灵通,而且刚好要那人的命。“我知道了。”她眼皮倏然一跳,联想到方才少年那张清和俊逸的脸。
“还请亲卫长帮我查一个人。”
“县主尽管吩咐。”
“江都谢氏,谢沉舟。”谢沉舟方才那番推心置腹,容栀半信半疑。实在是他的出现太过蹊跷,就像一根细微的针,在她生活里的每个细节无孔不入。
这种命运无形中纠葛在一起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
谢沉舟这次对那碗药粥并没有抗拒,许是真的有些饿了,三下五除二就一扫而尽。她望着他睡下,轻缓地熄了烛火,转身回屋。
窗外有鸟雀停在海棠枝头,垂着头看着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的容栀。明和药铺在沂州并不算溜尖的那几家,光做药材生意自然是不行的。待她寻到合适的掌柜后,便把食疗作为主要卖点推出。
城南有几家免费医肆,或许可以和他们合作,在那些医肆里推广食疗,前期可以先以捐赠的名义,等打出名号来再从长计议……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容栀紧绷着的神经倏然放松,只觉得眼皮似灌了铅般沉重,神色恹恹地闭上了眼睛,很快陷入沉睡。
毛笔滚落在宣纸上,划出一道水渍,而后一路向门口滚去,直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
谢沉舟半张脸覆在月色下,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清俊的眉宇间那双眼眸却不复温润,而是晦暗难辨地看着熟睡的少女。
他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潮涌,片刻后唇角轻扯,有些玩味地低笑出声。容栀是他见过最漂亮的贵女。
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小巧。可她骨子里透出的却是淡漠,特别是那双眼睛,清冽如高山雪水,孤傲又冷寂。
找到这双眼睛,他用了整整十年。
“少主。”一个黑衣人倏然落入院内,停在枝头上的鸟雀也扑腾着翅膀立于他肩上。
“一柱香内,她们不会醒来。”他用的迷药无色无味,是大内进贡之物。
“裴郁,你好大的胆子。”谢沉舟眸光微眯,腕间机括咔擦作响。
尖锐的短箭瞬间没入屈膝跪着的男人腿间。裴郁吃痛,却一声不吭地恭敬跪着。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他嘴角扬起凉薄的弧度,语气却是漫不经心:“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动她?”
第4章 疑心四起 几滴汤汁溅了起来:“怕我下……
“请殿下责罚。”
短箭工艺特殊,箭镞带有弯钩。若是得不到及时治疗,裴郁那只腿就算是废了。
怀内容栀给的荷包传来浅淡香气,冲淡了夜色里的血腥味,也冲淡了他心头的阴郁。谢沉舟隔着衣衫摩挲片刻,并未错过裴郁额角蒙上冷汗。
“山上那人收拾干净了?”午时裴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都要传信给自己,自己还当是悬镜阁那群老家伙又闹什么幺蛾子,原来是大内的司使。
大内的司使竟和区区药铺掌柜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是有趣。
“已处理妥当,殿下放心。”裴郁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密探来报,殿下未死一事,宫内似有所察觉。还请殿下尽快找到玉玺。”
谢沉舟一顿,面沉如水:“回去转告那群老不死的,我自有安排。叫他们…”他轻哼一声,继而沉声道:“莫要多管闲事。”
语气中带着毫不压抑的杀意,听得裴郁腿心一麻,差点没跪稳。他腿间鲜血缓缓蜿蜒,险些滴落在地。
谢沉舟眉头紧蹙,裴郁敢背着他擅自行动,受罚乃理所应当。然若污损庄子,恐易被容栀察觉。
他摸出一枚止血丸递过去:“今日之事,给我一个解释。”
裴郁捏在手里,并未服下,如实交代道:“阿玄在殷阁老手上。”
裴玄是他一母同胞的姊妹,与他一同跟随殿下进入悬镜阁。可殿下将他带出了江都,裴玄被殷阁老扣留下了。明面上是为裴玄养伤,实则是逼迫他监视殿下。
悬镜阁,并不完全是殿下说了算。
“今日之事,没有第二次。你该想清楚,谁才是你日后可仰仗的势力。”
谢沉舟听闻,颇有兴味般扬唇一笑:“传信,给殷严。他不是很关心我有没有找到玉玺么。那就劳烦他亲自来一趟沂州。对了,特别嘱咐他,一定要带上裴玄。”
裴郁眸光一凝,而后瞬间双膝跪地,朝谢沉舟行了一礼:“如若殿下能救出阿玄,裴郁日后,定当尽心为殿下效力。”
屋内烛光摇曳,趴着的人似乎动了动。谢沉舟向右迈了一小步,身躯恰好挡住了容栀,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让裴郁看到。
“你本来就是我的人,不为我效力,难道还想为别人吗?”谢沉舟摆了摆手,动作随意,示意裴郁不必再多说,赶紧走。
裴郁如蒙大赦一般,连忙应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说话间,他用力拔出腿间箭矢。因服了止血丸,鲜血并未喷涌。
而后裴郁也顾不上处理伤口,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色中。
万物刹那静默,只剩案几前的如豆灯火噼啪跳动着,映照出容栀恬静淡然的容颜。谢沉舟目光一路向下,游移在那微微翘起的唇角。
家?沂州确实是不错。不知道阿月想不想要,京城那座巍巍宫墙,当她的家?
如若不想要,到时他杀了龙椅上那人,就带着阿月浪迹天涯。
……
这夜,容栀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中她救了一只橘猫,这只猫甚是可爱,但有个毛病,就是喜欢粘着她蹭来蹭去。
橘猫绒毛柔软,贴在身上时,让她浑身发痒。容栀试图挣脱,可那猫却越贴越紧,将她紧紧禁锢。
她再也无法忍受,扬起手用力一挥。然而这一巴掌,却是在半空中虚抓了一下。橘猫消失了。
容栀倏然睁眼,半个身子压在案几上,摇摇欲坠。
此她的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轻呼,声音在寂静的屋子中格外清晰。
“阿月!怎么了?”黎瓷正准备敲门就听到她屋内的响动,急忙推开门问道。
“姑姑,我无事。”
短暂失神后,浑身被强烈的酸痛感占据。什么橘猫,原来是她趴着案几睡了整夜。容栀狠狠叹了口恶气,懊恼至极。
黎瓷凝视着她略带惊惧的面庞,不放心道:“近日你似易受惊扰,可是忧虑过重?我待会给你煮碗安神汤?”
“不用麻烦了。”她摇头拒绝。
遇到谢沉舟后,她确实总一惊一乍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疑神疑鬼许久。幸好她今日要回城了,以后若他要长住姑姑庄子上,自己不来便是。
思及此,容栀一个迈步,警觉地把黎瓷往屋内一推,朝门外左右望了望,院里空空荡荡,难道他已经走了?
刚要拉起门栓,视线里倏然蹦出一张俊逸的脸:“县主是在找我吗?”
“谢郎?你还在。”她残留的睡意瞬间消散,强装镇定地唤道。
“在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瘪了瘪嘴,不明白容栀为何这么提防着他。
怎么每次都被他吓到。她冷冷道:“你且住着便是。左右黎姑姑也没赶你。”
“哎,我可不能收留他。”黎瓷替她打来了盆热水,头也不抬:“我指不定明日就不在沂州了,他总不能跟着我到处乱跑。”
说罢她笑着抚了抚容栀的发顶,说道:“阿月,快来擦擦脸。”
容栀接过棉巾,刚想沾水,抬眸发现谢沉舟还傻愣在门前,她没好气道:“我洗脸,谢郎也要看着?”
谢沉舟愣了愣,而后不好意思般连连抱歉:“我,我去看看包子蒸熟了没有。”说罢,他逃也似地跑开了。
昨日趴着睡受了寒,方才又被谢沉舟吓了一跳,容栀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她用棉巾静静敷了一会,声音闷闷道:
“黎姑姑,安神汤还熬吗,给我留一碗。”
………
今日天色不错,难得雨后放晴了些,昨日那筐从树上摇下来的花苞,黎瓷叫容栀帮着铺在院子里晾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