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5节

  谢沉舟像个跟屁虫一样,她晒一朵,他也跟着晒一朵。直到箩筐已经见底,容栀才从袖子里小心地掏出那支半夏。
  “这是半……”谢沉舟指着半夏想问她些什么,却又似乎想不起来这枯枝的名字了。
  “半夏。”她提醒道。
  他的眼睛亮了亮,似乎对于她肯理会自己很意外。谢沉舟嗓音清澈又温和:“半夏,也可以用来医病?”
  容栀仔细地将半夏枝桠间可能残留的尘土掸去,整齐地摆放在那一簇簇盛开的海棠花旁。然后她言简意赅回道:“是用来治疗肺痨的。”
  谢沉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想好奇什么,继续好奇道:“明和药铺......是县主的吗?”
  容栀拍了拍手上尘土,转身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经商是最末流,是被门阀世家所不耻的,从前为避免节外生枝,无人知晓明和药铺背后是镇南侯府。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明和药铺,区区一间无足轻重的小铺子,竟也引得他人下手,其目的必是镇南侯府。
  为何?镇南侯府近年来行事愈加低调,并未得罪任何人。
  容栀目光上下审视他一番,想起昨夜亲卫长所言。他们抵达时,神秘人已遭灭口。若要在如此短时间内获取消息,唯有与她一样的速度传讯他人。
  而当时在场者,除她之外,便只有谢沉舟。
  “你待会也得回城吧。”容栀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
  谢沉舟不明就里,还在专心地替黎瓷摆弄着海棠花,将它们的间距分开一些,以便于干得更快。
  不等他开口,容栀又徐徐提议道:“郎君肩胛处的伤还需去复查看看,我恰好也要去药铺。我载你一程,如何?”
  本来准备去面见悬镜阁分部的谢沉舟:“那就有劳县主了。”
  没记错的话,今晨阿月看到他时还满脸不耐之色,巴不得自己赶紧走。
  主动邀请他同行?谢沉舟眼底寒芒一闪而过。真真是有意思极了。
  ………
  马车上,容栀喝了安神汤,闭目靠着软垫养神。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容栀皱了皱眉,心底猜测着谢沉舟在做什么。
  他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叮铃当啷一阵金属碰撞轻晃。紧接着是衣袖摩擦的摆动,他把那东西拔出来了。像是……刀剑出鞘。
  马车外尾随着数名亲卫,他若是心怀不轨,亲卫瞬间会了结他的性命。
  微风拂动,吹起帷幔一角,阳光趁机溜进马车,为那堆物什镀上银波——容栀骤然睁眼。
  “你在做什么。”她一双眼冷的近乎没有温度。
  像是做坏事被她抓包了,谢沉舟面上无措,慌乱解释:“没,没什么。我衣衫里好像进了杂草,硌得慌。”
  容栀斜睨了他一眼,心中不信,但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案几上安神汤还剩了一碗,容栀搅动着调羹,随口道:“你也喝些?”
  谢沉舟一怔,淡笑道:“这是留给县主喝的,在下怎敢。”
  她倏然把调羹大力一放,几滴汤汁溅了起来:“怕我下毒?”
  谢沉舟连忙摆手,俊逸的脸上满是错愕:“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栀见状,嘴角微微上扬,“让你喝你就喝。”说着,她便亲自端起碗,送到了谢沉舟面前。
  谢沉舟有些受宠若惊,他看了看容栀,又看了看那碗安神汤,最终还是接过了碗,慢慢地喝了下去。
  他刚想道谢,帷幔外传来流苏的声音。
  “县主,药铺到了。”
  容栀闻言,并未起身,反而吩咐道:“你先带谢郎去看伤,我稍后便来。”
  谢沉舟用眼角余光扫了容栀一眼,然后默默地点头,十分顺从地跳下马车,跟随着流苏一同走进了旁边的药铺。
  在他身影隐没那刻,容栀扬着的嘴角彻底沉下去。她快步闪身而过,毫不犹豫地掀开了方才谢沉舟坐着的软垫。
  软垫上没有什么佩剑,而是一个灰不溜秋的布包。容栀呆愣在原地。布包缩口处还没来得及拉紧,似乎是主人慌乱中随意一撇。
  是昨日塞给谢沉舟的碎银。他竟然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所以他方才畏畏缩缩,是生怕直接还给她,她会拒绝么。
  容栀面色刚好了些,眉头又拧了起来。
  不对。装碎银的荷包不翼而飞了。是他有意留下,还是随意丢弃?
  “流苏,赏你了。”
  甫一走进药铺,她就把那布袋如烫手山芋般扔给了流苏。
  流苏眼神中带着一丝疑虑,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默默接过。
  “谢县主厚赏。”侯府向来赏罚分明,此次竟是她头一回有这般无功受禄之感。
  上次匆忙而来,药铺的装潢与陈设未能细看,此次容栀仔细查看了每一个角落,连药柜的格数都数得清楚明白。
  明和药铺面积不小,便是除去堂屋还附带了个露天小院。只是院子这一大片闲置了,堆了些桌椅板凳。
  她在外院站定,随手指了两个小厮,“你们两个,把那些杂物和花都扔出去。”
  两个小厮虽不敢直视容栀,闻言却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容栀哪能看不到,她语气淡淡:“有什么问题,说。”
  其中一个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小厮,被怂恿那个立马大着胆子质疑:“掌柜的交代过,这些板凳他要留着卖钱的。”
  容栀闻言,沉吟片刻:“李文忠已除去掌柜之职。日后,药铺诸事皆须听我调遣。”
  聚做一堆的小厮们闻言心中震惊异常。李文忠是药铺资历最老的老人,明月县主都能说换就换,更遑论是他们。药铺工钱给的比别处多许多,他们可不愿丢了这饭碗。
  她扫过众人的表情,心下有了决断。药铺多年来人事繁杂,混日子的也不少。她不可能一次性把这些人大换血,要想用得顺手,就得先立好威。
  “若是有怠慢的,我自然不会留着,但要是做得好,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她面色缓和许多,恩威并施道。
  经过这一遭后,小厮们果然卖力许多。流苏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容栀生生拦住。她搬了把太师椅坐着晒太阳,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是我的贴身侍女,不是粗使丫鬟。”
  流苏无事可做,只得时不时去厢房瞧瞧谢沉舟有没有诊治好了。
  须臾后,她面带喜色地过来给容栀报道:“托县主鸿福,大夫说,郎君伤口已无大碍。”
  容栀点了点头,看向边整理衣袍边走出来的谢沉舟:“我帮谢郎治好了病,谢郎也帮我一个忙?”
  谢沉舟懵懵地答道:“县主请说,在下一定做牛……”
  还未说完,容栀指了指库房:“帮我把书架全部搬下来。连日阴雨,再不拿出来晒晒,就得发霉了。”
  李文忠给的是假账簿,那么真的账簿就应该还在他手中。可昨日亲卫长禀报时说过,搜遍他全身也没找到一点纸屑。
  他还能藏在哪?
  库房内灰尘扑鼻,谢沉舟被陡然熏了眼。他掩着微红的眼眶,把几排书架尽数按容栀要求搬到了院子里。
  容栀葱白的指尖从木架上一排排扫过。《千金方》《黄帝内经》《本草集》…并没有疑似账簿的痕迹。
  “县主在找什么?”谢沉舟帮她把抽出来的书一本本又放好,问道。
  容栀直勾勾盯了他半晌,倏然淡笑道:“账簿。”
  只见谢沉舟面色丝毫未变,似乎李文忠的事情真的与他无关。
  “会不会是被他放到家里了?”流苏猜测道。
  容栀顺手翻开书册一页,瞟了一眼后合上,果断道:“不会。”李文忠没有妻女,家中只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母,被奉养在乡下,距离沂州有些距离,他不可能数次往返。
  牛皮书封触感细腻,她指腹摩挲过牛皮的天然纹路,若有所思般递给流苏。
  “这些医书真重呀,里面得有多少字……”流苏吃力地举到书架上,感叹道:“县主,您真厉害,平日里读这么多书。”
  又拍马屁。容栀眼角带上抹笑意,刚准备嗔她,脑海中有什么线索一闪而过。
  “等等!”她语气瞬间冷厉下来,惊得流苏手一抖,手里的书差点砸在地上。
  “第三排右数第六本。”她眸光锐利地盯着那处,道:“拿下来。”
  流苏听话照做。轻薄的书册安静躺在容栀手中。她冷着脸翻开,然后发出一声嗤笑。
  果然不出所料。这“千金方”便是账簿。
  李文忠此举险些骗过她,将其藏于众多书册之中,确实易于掩人耳目。亏得流苏无意提醒,世间岂有如此单薄的“千金方”!
  “你跟我走。”她意味深长地朝谢沉舟一笑。未等对方答应,已然拽着谢沉舟衣角,片刻不停地登上马车,径直奔向官狱。
  第5章 各有算计 去阿月身边护着她。
  牢房常年不见天日,混浊的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和潮湿的气息,让人隐隐作呕。
  容栀一袭翠绿织金留仙裙,脊背挺直,步履沉稳,与周围的糜烂格格不入。谢沉舟跟在她身后,似乎被血腥搅得有些作呕,面色苍白。
  “见过县主。”狱卒见到来人,纷纷行礼。容栀在一处栅门前站定,微微颔首。
  那狱卒搓搓手,又打量了一眼她身后有些颤抖的少年。“侯爷吩咐了,在您之前不得私自用刑,我们都好吃好喝招待着。”
  话音刚落,牢房角落里缩着的那团黑影动了动,而后幽幽转过身。不过短短二日,李文忠就快速消瘦下去,眼窝凹陷,发冠凌乱。
  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李文忠如此狼狈,心中五味杂陈,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倒是李文忠愣了一瞬后先动了,他几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还没抓到容栀衣角,就已经被狱卒抽刀架着隔开。
  “县主,明月县主!”他呜咽着涕泗纵横,跪倒在地:“我李文忠勤勤恳恳,为药铺劳累半生……县主为何要抓了我……”
  好一个勤勤恳恳。她心底暗自冷笑,避而不答,眼神一点右侧,介绍道:“谢沉舟,你见过的。”
  李文忠眼睛一转,还以为是她看上了谢沉舟,忙连连点头:“谢小郎,一表人才,真是人中龙凤!与县主那是极般配的。”
  容栀唇角抽了抽,不明白他想哪去了。“造谣到我身上了?也不怕阿爹割了你的舌头。”
  不是看上了谢沉舟?那为何带他随行?李文忠不解,但一听到要割舌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擦得衣袖尽湿,好不凄惨。
  李文忠嚎啕半晌,容栀依旧不为所动,只冷眼瞧着。他实在挤不出眼泪,哀嚎声越来越小。
  她嗓音冷沉:“继续啊,怎么停了。”随后掏出两本账簿,举着朝他扬了扬。
  李文忠僵住,用袖子掩着的面容抽动着,而后倏然怪叫一声,就想上来抢她账簿。“县主,小的对您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这账簿定是有人陷害我!”
  “县主当心。”谢沉舟拉了她一把,让她恰好避开了李文忠的肥手。容栀皱了皱眉。
  她故意带他来,就是想试探他是否认识与李文忠勾结之人。可他瞧李文忠的眼神满是嫌恶,似乎不是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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