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3节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院外枝叶繁茂的海棠树上,依稀闪过一个黑影。她心中警铃大作,绝不是黎瓷,黎瓷不会爬树。
“谁在那!”她困意全无,抓起外袍草草披上就踱步而出。
“阿月醒了?”黎瓷捧着一个竹筐站在海棠树下,回头看到她衣衫不整,有些意外。作为沂州顶顶尊贵的县主,容栀向来都是穿戴整齐,礼数周全。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棵层层叠叠的海棠树又晃动起来。
淡粉色的海棠簌簌地卷落一地,鎏金色光晕在上面折射开,攀在树枝上的少年探出头来,似被笼罩在融融春色中,眉眼间净是柔和。
容栀抬手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谢沉舟?”
“你们认识?”黎瓷略有些意外。
“我在药铺替他看过诊。”原来这就是昨日黎瓷说的,路上偶遇的少年郎。她压下心底讶异,礼貌性地朝树上呆愣的少年微微颔首。
黎瓷也是个心大的,丝毫没多想,把竹筐往地上一放,喊道:“海棠花够多了,你快下来吧。”
谢沉舟攀着树枝的手指腹轻捻,闻言却迟迟未动身,而是有些虚弱地望着容栀:
“劳烦帮我拿个梯子……”
“?”黎瓷一头雾水,以为自己听岔了。方才他不是跳的挺松快么,足尖一点就飞身上去了。
容栀视线触及他求救的眼神,眼疾手快地把靠在墙边的木梯搬到树下架好。
谢沉舟还穿着昨日她给的那身棉布衣袍,唇色红润,看起来恢复地不错。
“见过县主,”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突然捂着肩胛处轻哼,“唔,扯到伤口了……”他那双桃花眼狭长、柔和,似盛了一汪清泉,就那么无辜地盯着她。
容栀并不买账,撇开眼向后退了退。她在半路捡了谢沉舟,黎瓷也在半路捡了谢沉舟,难道明天换阿爹捡到他?看来有必要派人查查这个病弱少年。
“你小子昨日那点小伤早愈合了,现在壮的跟头牛一样!”黎瓷不知从哪端出盘包子,一人塞了一个,还不忘打趣谢沉舟。
他闻言轻咳,面色有些惊慌。
“我去洗漱。”容栀不想再参与这场闹剧,面无表情地把房门带上。她今日还要上山寻药,可不能浪费时间。
她整理完衣着,拎起竹筐就往庄子外走。
“县主,等等。”身后响起谢沉舟清和的嗓音。容栀疑惑地回头,他快步追上,一把夺了她的竹筐,“黎医仙让我跟你一起上山。”
她蹙着眉正欲质疑这句话的真假,屋内传出黎瓷的声音,“阿月,让谢小郎跟着你,也好帮你背着竹筐。”
好吧,左右一个瘦弱的少年,能翻出什么浪。容栀心头虽对他不太信任,但终究没拂了黎瓷好意,“跟着我可以,但必须听我吩咐,知道吗?”
少年目光澄澈,乖巧地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碧泉山山势平缓,她平日虽不好动,爬起来也不算费力。她聚精会神地低着头一寸寸看过去,时不时用树枝扒拉。黎瓷说过半夏深埋于地下,唯一的标志便是其上会有一株金黄的花。
她沿着路大致找了一圈,哪有什么金黄的花。果然还是将寻药想得太简单了,容栀有些丧气地往树林更深处走去。
“县主要找什么?”谢沉舟见她一路唉声叹气,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出声问道。
容栀头也不抬地敷衍谢沉舟:“找花,黄色的。”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谢沉舟望着她的背影,唇边笑意全无。他寒着脸朝右侧粗壮的树木轻声道:“退下。”
一道黑影无声窜过,在他掌心留下张字条,他扫了一眼,指尖微微用力,字条瞬间化为齑粉从指缝滑落。
“县主!”他扬声叫道,容栀应声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这边好像有你说的花。”他的眉梢隐隐攀上喜悦,看起来是真的有发现。她找了半天一无所获,这人片刻就找着了?她迈步跟上谢沉舟。
“在哪呢?”
谢沉舟朝她微微勾唇,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小土坡。上面有什么泛着金色,随风轻轻摇曳飘动着。容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跳砰砰作响。
她呼吸放轻,脚步轻缓地想靠近些那土坡。才迈出一步,手臂倏然一紧,谢沉舟猛地拉住她往后一带。“嘘,”他迎着容栀一头雾水的脸,顺势把她拉到了灌木丛后。
“别出声,前面有人。”
灌木丛并不宽阔,谢沉舟挨得有些近,腕上热意传来,容栀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把手腕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不远处当真传来车驾碾过的声音,紧接着是攀谈声。虚虚实实间,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容栀探出头,杏眼瞪得浑圆。
牛车旁大腹便便的人正是李文忠。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看不清脸,但那衣着…容栀眼睛微眯。隔着一段距离,她只能断断续续听见一些。
是李文忠在和那人谈交易。为酬劳争执片刻后,那人掏出一道令牌,李文忠瞬间腿一软跪了下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这是明月县主撰写的食疗秘方。”
容栀又惊又喜,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李文忠果然上钩了,接下来只要查出那人是沂州哪个世家的,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她攀着灌木的手一紧,一不留神枝叶被拨动,发出突兀的轻响。林中那人瞬间转头看过来。
两人脚步隐隐逼近,她心头紧了紧,突然想起黎瓷昨日给的曼陀罗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迷晕人。
她急忙往袖中一抓,把花粉全部薅下来握在手心。
“大人,您不必疑神疑鬼的,荒郊野岭的哪有人会偷听。”两人在几米之外站定,李文忠朝那人劝道,似乎没发现容栀他们。
容栀刚缓过一口气,侧目倏然对上谢沉舟有些锐利的眼神。她心头一跳,手腕立时被不知哪飞出来的石子击中。
她吃痛松开手,花粉尽数扬了出去,灌木丛旁去而复返的两人应声倒地。
时机正正好,再晚一步他们就会被李文忠发现。不知谁的佩刀掉到她鞋尖旁,容栀吓得往后挪了挪,身后传来一阵闷哼。
“抱歉。”好像撞到他的伤口了,容栀赶忙退开半步。
谢沉舟摇摇头,指腹摩挲着弯刀的手柄。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地上两人沉沉昏死过去。容栀恶劣地踢了李文忠一脚,觉得还不解气,抬起脚就在他脸上踩了个大泥印子。
“你不用管,侯府亲卫会来解决。”她摸出一枚小巧的火石引燃,往空中用力一抛,炸开白色的迷雾。
阿爹专门为她组建了一支亲卫任她差遣,这枚烟雾弹就是联络信号。
容栀凝眸望着瘫在李文忠旁,衣着考究的人,面色有些古怪。“把他腰间令牌割下来。”
谢沉舟利落地掏出腰间弯刀,毫不犹豫地割下。铜制令牌上刻着一行蜿蜒的小字,不是大雍朝的官文,但容栀确定在哪里见过。
她捏着令牌沉思了半晌,还是想不起来。
身侧少年似是完全不好奇般移开眼,打量着土坡上那株颤巍巍、随时都会弯折的黄花。
“今天县主怕是不能得偿所愿了。”谢沉舟有些惋惜。方才没看清楚,那黄花不是长在土坡上,而是土坡旁的深坑里。根茎不知蔓延几尺,才让花叶探出头来。
容栀也瞧见了,心头沉了下去。她要的是埋在地下的根,直接拔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跳进深不见底的坑里,万一底下是软土或沼泽如何是好。
只能等亲卫来再做定夺。
“县主很想要那朵花吗?”他微垂着眼看她,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这是预防瘟疫的关键,容栀恨不能奋不顾身跳下去。
少年嘴角倏然泛起一个略有深意的笑,而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谢沉舟!”电光石火之间,容栀惊叫出声,太阳穴突突地跳。
第3章 你来我往 “小郎君,是遇到心上人了?……
谢沉舟跳下去时其实用了巧劲,刀柄插入地下抵住,可以稳稳落地。可抬眸看到容栀担忧的神色。他倏然想起方才拉她手腕时,手心滑腻的触感。
他面不改色地把刀身一转,恰好划在肩胛结痂的伤口上,涌出一串血珠。
“别担心,我无事。”他嗓音因为疼痛而暗哑,容栀敏锐地察觉到谢沉舟在逞强。
她皱着眉不解:“一株草药而已,到处都是,何必非要冒险去挖。”
回应她的是少年更卖力的动作。
半夏的根深埋地底,为了方便,谢沉舟把袖子挽至肘间,露出一截小臂。用力时青筋微凸,意外的结实有力。
谢沉舟把花连根撬起,然后快速斩断,只留下根部,揣进怀里。他正欲上去,倏然肩膀一塌,声音闷闷道:“太深了,我……我上不去。”
所以他方才跳下去时根本没考虑怎么上来。容栀无奈扶额,四处找了找,最后只得甩下一根还算粗壮的藤蔓。藤蔓另一端缠在树上,她还是不太放心,俯身拉住一截,方便谢沉舟保持平衡。
他咬着牙攀着藤蔓一点点往上,越逼近,肩胛那股血腥味就越发明显。“没力了……”临近洞口时,谢沉舟忽然泄了气,肩胛血珠嘀嗒滑落,汇聚成一条条血痕。
“你再坚持一下,我拉你。”药材还在他身上,容栀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他迟疑片刻,用力回握住。少女的指尖柔软微凉,带着朱栾的甜香。饶是把他拉上来并没费多大力气,容栀也还是有些轻喘。
“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她平复了呼吸,用锦帕把手上的泥灰擦净,语气又冷淡下去,“就当是我向你买的,这些你先拿着,回了庄子我再给你。”
他的袖口被藤蔓的枝条刮破了,显得狼狈又窘迫。容栀从袖中拿出一个织锦荷包,掂了掂重量,塞到谢沉舟手里。除了缺钱,她想不到需要他这么卖力讨好自己的理由。
手里被塞进一个触感丝滑的荷包,隐隐朱栾香涌动,谢沉舟眨眨眼睛,泛起不达眼底的笑意。
“县主昨日舍身救我,我怎可不报答。既然是县主的赏赐,我便不推脱了。”
看来他是真的很缺钱。容栀心头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为了旁的目的接近。
“不过我这伤……”他眼底狡黠一闪而过,而后有些期艾地开口。
容栀也不是那种凉薄之人,她打断他:“不必担心,你的伤是为我而受的,我不会不管你。”
……
黎瓷见到狼狈而归的二人时,面上惊讶不已:“这是闯了贼窝了?”
因着谢沉舟受了伤,下山时几乎是容栀托着他走的。她累的够呛,气喘吁吁地把他往榻上一放,半晌说不出话来。
黎瓷揪着他领口瞧了瞧,“伤口不算深,然而反复愈合又渗血,恐怕会有血虚之症。”
为确定病情,她又让谢沉舟伸出手来诊脉。结果却和预料的大相径庭。“谢小郎,你这脉象不对啊…”
这话倒把容栀吓了一跳,谢沉舟是为了帮她采药才受的伤,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她心底过意不去。
“口渴吗?”黎瓷问。谢沉舟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果断摇头。
黎瓷神秘地拍了拍他的手,缓缓道:“脉象促急,是因喜事情绪激动。小郎君,是遇到心上人了?”
“……”谢沉舟不动声色抽回手,余光瞟向容栀。
她面色不虞,黎瓷这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说过,她并没有当真。
考虑到谢沉舟需要静养,容栀拉过还想叽叽喳喳的黎瓷,说道:“我同姑姑一起去熬药。”
“这就是半夏。”灶房里,黎瓷用蒲扇煨着药,把容栀递过来的药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容栀闻言,心口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如今有了样本,联系陇西商队大范围采购就行。
“如何,谢小郎做事不错吧?”黎瓷不知怎的又绕到这个话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