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2节

  “县主,这不合规矩。”流苏劝道。
  她一边快速判断箭矢的深度,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调头,去明和药铺。”整顿药铺刻不容缓,她不允许有任何插曲影响。
  少年肩胛上大片血花看着瘆人,实则并未没入筋骨。容栀当机立断,迅速拽着末端,把箭拔了出来。随着她的动作,他身体轻颤,发出压抑的闷哼。
  有这么痛吗?她心底微微讶异,这少年又不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或许是她许久未医治病人,手艺生疏了。
  容栀放轻了声音:“忍着点。”而后拿出药粉就欲抖落,那少年又皱着眉呜咽起来,缩着身子就想躲。她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按住,解释道:“这是止血的,待会去药铺再帮你仔细处理。”
  少年闻言果真不再乱动,僵着身子任她把药粉均匀地铺开一层。快速处理完,容栀端坐到另一侧软垫,与他拉开些距离。
  那黑衣人剑法当真差劲。他身上伤口平整,创面狭窄,一月内就能恢复完全。
  沂州城最繁华的东门大街上,马车终于在明和药铺侧门停住。
  容栀脱了身上披风盖住他,少年被惊地眨了眨眼,有些羞赧地想推辞。“穿上,我可不想砸了药铺的招牌。”要是真染了风寒而死,她都没脸说自己精通岐黄之术了。
  容栀初初站稳,还未适应没了披风的凉意,就被前来迎接的李掌柜那谄媚的笑恶心得一哆嗦。
  “哎哟,明月县主。”
  明和药铺自创立伊始,掌柜便是李文忠,前世她盲目信任此人,对他种种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竟变本加厉把药铺独吞,还盗走了自己研制的食疗秘方。
  她强压下眼底冷意,沉着脸轻睨了李文忠一眼:“见到本县主,掌柜不用行礼吗?”
  李文忠被问得一头雾水。他原地僵了几秒后,才忙又换回了那滴水不漏的笑,规矩地屈膝行了礼。面上不显,他心下却泛起嘀咕。
  从前容栀敬重他,对他多加礼遇,从未让他行过礼。
  目的达到,容栀也懒得多为难,挥了挥手唤小厮来把缩在她身旁,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搀扶进了厢房。
  “烦请李掌柜取账簿来。”熏笼里流苏燃了朱栾香,清冽淡雅,让她终于多了重生的实感。逝世前那炉美其名曰可以驱邪的艾草灰实在是太呛鼻,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闻到。
  “这是账簿,嘿嘿嘿,县主请过目。”李文忠眼珠子骨碌一转,从身上拿出本册子。
  这么顺利,她一边翻看着账簿,一边腹诽。粗略用算盘计算了一番。多完美的账簿,每一笔账都对得天衣无缝。
  可惜百密一疏,这纸张也太新了些,怕是李文忠都没翻过几次吧。
  她把账簿无声揣进怀里,抬眸望着站在面前冷汗直冒的李文忠,一言不发。她恨不得现在马上绑了他。
  “可是有什么错漏?”李文忠被盯得心里直突突,大着胆问。
  容栀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声音却凉薄:“掌柜做事我向来放心得很。”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李文忠虽精于算计,但决没有本事在毫无准备时拿出这么完美的假账,他背后另有其人。
  那不如将计就计。容栀在宣纸上默出一张药方,是个祛燥的茯苓饼的药剂配比。她换了其中几味关键药材,递至李文忠手里。
  “这是我从前说过的,明和药铺今后要大力推出的食疗秘方。”
  李文忠接过,目光闪烁。容栀全然当没看见,倚着柜台誊写药材清单。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厢房传来少年细细的低吟,她笔锋一顿。
  “郎君诊治得如何了?”差点忘了半路捡了个受伤的小郎君。
  容栀心想说去瞧瞧,内间的大夫突然夺门而出,长吁短叹道:“老夫医术浅薄,治不了那位郎君。”
  “为何?”她慢悠悠把宣纸折起来,并不着急。左右一点小伤,能重到哪去。
  “您亲自去瞧瞧吧,他那伤口古怪,愈合的地方又开始渗血,隐隐有血崩的趋势。”
  ……
  容栀望着榻上躺着的少年,微微失神。他脸上泥污已经洗净,露出一张温润白皙的脸庞。气度矜贵,倒像世家的小儿郎。
  “咳咳……”榻上的人挣扎着想要起身,肩上披风顺势滑落,他急忙拢紧衣物,红着耳根靠了回去。
  “郎君怎么称呼?”他原本的衣衫烂得不能再穿,只披了容栀的披风,大片肌肤在空气中一览无余。
  她自然地倾身过去,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前世瘟疫时什么裸露尸体没见过。
  “谢……沉舟。”察觉到容栀在看他,少年垂着眼有些无措。似是怕惊扰贵人,又忙补充道:“小伤而已,我无碍。多谢县主搭救,我愿做牛做马……”
  容栀摆摆手,打断了他。“举手之劳。”她就是路过顺手搭救,没什么谢不谢的,更不需要他报答。
  见谢沉舟颇为不配合地挪着身子,她嗓音微冷:“别躲。”说罢挑开披风,仔细端详了那几处崩裂的伤口,的确猩红一片。
  “怎么会,方才都愈合了。”而且看起来像内力所为,人为崩开的。
  容栀聚精会神地低头查看着,丝毫没有留意到身侧少年眼眸中晦暗不明的光。
  她的手指静静搭在榻沿,纤细白皙,距离谢沉舟垂着的手,约莫只有半寸。他垂眸望去,指尖微动。
  “县主,老夫磨了新的药粉。”方才的大夫去而复返,拿着小药瓶高兴地进了门。
  容栀自觉起身,把榻沿让给了大夫:“您替他再诊治诊治。”
  那大夫撩开披风,正想上药,一抬眸对上谢沉舟幽暗阴翳的眼眸,后背一凉,药瓶条件反射般滑落。
  “你你你,你自己上药吧。”说罢逃似的弹开,一溜烟没了影。
  “??”容栀看得一头雾水。
  这剑伤有这么难治吗。她叹了口气,捡起药瓶认命地撒起药粉。
  “唔……”,谢沉舟手指攥紧披风,唇间却还是溢出痛苦的呻吟。眸光变得湿漉漉,看起来好不可怜。
  “你这伤啊,不是刀剑所致的,而是人为。”
  谢沉舟浑身一僵,全身肌肉绷得更紧。
  “是那黑衣人内力深厚,故意为之。不过,”她话锋一转,“这药你带着,每日涂上三次。别做重活,很快便会恢复如初。”
  “嗯,”他嗓音哑了些,极力克制着某种异样的情绪,“多谢县主。”
  容栀此行仓促,又惦记着要去城外山上找药,叮嘱完便准备离开。
  谢沉舟慢吞吞地把药瓶收进她新给的衣裳内侧,扶着榻沿站了起来。“县主要走了么?”
  “你不用担心,可以歇会再走。”他看着瘦削,却比自己高出足足一个头,身前多出一小片黑影,容栀下意识后退几步。
  “不必了,”他摇摇头,嗓音低落:“我回家歇息便是,不再多叨扰县主了。”
  直到被谢沉舟送上马车,容栀才隐隐回过味来。他那是说的什么话,好像是自己赶他走似的。
  隔着帷幔,谢沉舟声音听不真切,“衣裳洗净后,我该去哪还给县主?”
  “你留着吧。”一堆布帛而已,她并不在意。况且谢沉舟方才还被人追杀,她可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免得引火烧身。
  帷幔外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容栀才挑起帘子往外望去。谢沉舟的身影渐行渐远,虽粗布麻衣,可那周身气度……
  她眼眸微微眯起,嗓音凉薄下来。
  “跟着他。”不对劲,这人似乎不对劲。
  两侧街景不断变换,越来越破败,行人越来越稀少。他在城南一处破庙停下,而后缓步走进。
  少年背影清隽,身形笔直。坐在马车中的容栀绞着手指,心下思绪翻涌。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家”。
  她许是想岔了,那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能有什么图谋。“走吧。”
  马车闻声调头,往城外山庄驶去。
  城南破庙内,一名黑衣人闪身而出,跪地朝谢沉舟恭敬地行礼:“少主。”
  正是清晨追杀谢沉舟的那名刺客。
  第2章 虚虚实实 “我乃江都勋贵人家的私生子……
  黎瓷的信送到容栀手里时,她正斜倚着软榻沉思。前世瘟疫并不是无药可医。
  她就曾在城外一农户家购得几截枯枝,捣碎后服用止咳功效极佳。可惜数目太少,对当时已蔓延成灾的瘟疫只是杯水车薪。
  但上一世她并未遇到谢沉舟,也并未去明和药铺拿账簿,既定的命运似乎改变了。
  那么就意味着瘟疫也是可控的。她读完黎瓷字写的歪七八扭的信,眼底露出淡淡笑意。
  她的医术是黎瓷教的,若不是黎瓷总是神出鬼没,动不动云游四方,她早央着黎瓷来管理明和药铺了。
  信上黎瓷说,自己云游归来,在城外碧泉山庄小住。真是困了就有人送枕头,容栀正愁不知道去哪找那枯枝。
  “流苏,我去找黎姑姑,你先回府。”黎瓷不喜排场过大,每次她都是独自前往。
  碧泉山庄坐落于碧泉山脚下,屋舍俨然,鸡犬互闻,别有一番野趣。容栀到时,黎瓷正专心摇着院里的海棠花树。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说一声就来。”黎瓷被她突如其来地出现吓了一跳,数落道。
  望见眼角染上细纹,两世未见的女人,容栀眼角有些湿润。重生一事她还未想好怎么告诉别人,还是先瞒下的好。
  “姑姑走了那么多年,终于舍得归来看看阿月了?”她压下心潮起伏,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娇嗔道。
  “我当然记挂着你。你瞧,我此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黎瓷变戏法般地往袖中掏出几朵紫黑色小花,递到容栀面前。
  容栀不动声色退远两步,不用想也知道那花肯定带着剧毒。幼时阿爹公务繁忙,她经常被放在这山庄里,而黎瓷哄孩子的手段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
  “你怕什么!这花叫曼陀罗,我可费了好大劲才弄到。你放心,没毒,就是花粉能使人昏迷罢了。”
  这叫没毒。容栀微微汗颜,小心地捏着花茎接过。
  黎瓷仰头想了半晌,说道:“你不是在研究食疗么?可以试着把花粉加进去。”
  有什么人需要昏迷治疗的吗?刮骨疗伤?容栀淡笑着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过说到食疗,她想起了要问黎瓷的事,正色道:“姑姑有没有见过一种能止咳的药。晒干之后长的跟树枝差不多,闻起来有蛋腥味。”
  她怕这样描述不够仔细,又从怀里拿出在路上画的、记忆中药材的大致形状递了过去。
  黎瓷看完单子上的描述,思忖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陇西一带似乎常用一种叫半夏的药,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种。但若是沂州也能寻到,左右就在这碧泉山上。你明日去瞧瞧便是。”
  容栀闻言点点头,却是把地名牢牢记下了。碧泉山就算有,数量定然也不够的,还得派人去陇西打探一番才是。
  “你寻这东西做甚?终于要好好经营明和药铺啦?”
  黎瓷说的也不算错,容栀闻言笑笑,不置可否。
  “你那药铺掌柜,可不是个安分的。”
  “姑姑也知道?那您去当掌柜如何?”
  黎瓷一怔,而后连忙拒绝:“我还想云游去呢,你可别想框住我。不过我昨日回城偶遇一个小少年。”她揶揄道:“长的可真俊俏,手脚也是个麻利的…我介绍给你当掌柜如何?”
  “不必了。”她今天刚遇到一个麻烦的少年,不想再遇到第二个。
  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二日清晨,容栀在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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