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说到底,他那时候的确没想到找阮珩。
首先,虽然阮珩已经长大了,可是在魏月融眼里,他还停留在以前的印象,还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孩子。
在他心里,还没有意识到阮珩已经不是那个四五岁、只是口头上说要保护他的小孩,而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其次,过去十几年里,每次遇到风波,魏月融都习惯性地极力避免牵连到阮珩,这对他来说,是习惯,也是一以贯之的策略。
如果一件事,有只损伤自己而不波及阮珩的解决方式,魏月融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
可是,魏月融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他心中敢不敢承认,阮珩都与他是一体的,苦乐冷暖,不管他经历什么,阮珩都会感同身受。
“我说过要护着你的,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阮珩忍住了眼泪,但难掩神色中深深的怅然和失落。
魏月融还从没见过阮珩那副样子,他知道,阮珩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是我的不对,以后不那样了。”他说道。
阮珩知道魏月融这是理解了他心中的痛苦,于是终于释然了一些,也放心了不少,他太担心魏月融以后再像这次一样了。
“以后每天晨昏定省,我都会来看你。”他交代道,口气颇有些不容置疑,“你放心,江氏再也为难不了你了。”
昨日阮珩发落下人,围攻太太的事,魏月融也知道了。
虽说不知道阮珩具体是怎么顶撞太太的,可是,他知道太太已经被禁足,明面上是老爷说太太突发急病。
阮珩知道,魏月融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江家,十五六岁又到了阮家,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太太身边,他对太太,几乎是养成了本能的害怕和顺从。
而且,要是按老爷说的那样,恐怕魏月融心里也是一直觉得江家和太太收留了他,是对他有恩的。
要想让他从此跟太太针锋相对,对他的勇气要求也太高了。
况且,阮珩也不需要他自己费这个心力。
他看魏月融一脸的担心,于是,便又安慰他道:“你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我担待。”
魏月融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信任阮珩的样子。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小小的阮珩已经长大了,他当年对自己说的那句,会保护自己,也真的实现了。
魏月融的心里五味杂陈,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包围了他,让他掉了眼泪。
而阮珩,因为魏月融终于不再固执,肯接受他的保护,也一下子就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有力了很多。
“对了,”魏月融还是想到了什么,开口了,“灯花,你就从轻发落她吧。”
阮珩有些意外,只听他继续说道:“我不是不知道她给太太递消息,可太太要她做,她能怎么办?这么多年了,她也不是什么都跟太太说,常常也把太太私底下的想法告诉我,苦心周全了不少事,她能做到这些,真的很不容易。”
阮珩这才想到,以魏月融的聪明,他怎么可能看不透自己身边人有问题。
只不过,他能换掉一个灯花,却不能换掉太太对付他的心。
所幸灯花也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来,她跟魏月融之间,应当是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其他的几个下人,你也从轻发落吧,”魏月融又说,“她们也都是听命行事,能有什么办法?”
他太懂受制于人的感受,所以,对自己身边这些异心的下人,总是多一分怜悯。
阮珩本来也没打算为难她们,本就是用她们来给太太颜色看的,如今太太都三魂七魄走了一半,他又何必为难几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你放心吧,”阮珩看着魏月融的样子,心一软,便说,“我会让松云的爹把她们都领到庄子上去干活,不会为难她们的。”
魏月融这才放心了不少。
阮珩知道他的精神有限,便伏侍他重新躺下,准备看着他睡着了再走。
但就在这当口,门外匆匆走来一个丫鬟。
是晴雪斋的丫鬟,阮珩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早上走之前,跟房里的下人都交代过,松云一有什么动静,就派人来找他。
阮珩连忙要问出了什么事,那丫鬟却显得很急切的样子,先开了口。
“松云刚刚醒来,便说肚子痛,才请了医婆去,他说害怕,催奴婢快着来请二公子回去。”
第57章
阮珩赶回晴雪斋,便急着要入内室看松云的情况。
周医婆却匆匆出来,拦住了阮珩:“少爷先别进去,里面还没收拾干净。”
“收拾什么?松云怎么了?”阮珩急迫地问道。
丫头们有些匆忙,有人端着水盆进去,还有个小丫头把花衫匆匆抱了出来,猫咪喵地一声被关在卧房门外,显得很焦虑的样子,四处乱跑。
“小产了,胎儿还没落下来,房里不干净。”医婆简练地道。
单听到前几个字,阮珩的心就是一沉。
松云的孩子还是没逃过一劫。
昨天他问松云时,他还说肚子没什么感觉,没想到,仅仅是过了一夜,就急转直下了。
他又问了医婆几句,确认是不是已经无可挽回了,医婆只是摇着头,说本来就是小月份,无论如何是保不了了的,要是强行保胎,也只会伤身,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虞。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等胎儿自己落下来,好在月份小,不需要产婆来,也不需要松云费什么力。
阮珩听完了医婆的话,便没有管别的,连忙进了卧房。
松云已经挪到了一张干净的床上,有两个丫头在旁边照顾着,床边的矮凳上放了一个盆。
房间里的气味不同了,松云孕中那种特有的信香,已经逐渐微弱了下去。
阮珩急着来到他身旁,坐在床沿上拉住他的手,但松云却并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哭着诉说他的恐慌、疼痛,或者寻求安慰,反而看起来还有种异常的平静。
他这样子,反而把阮珩吓了一跳,他连忙问:“阿云,你怎么了?”
松云仍是没有回话,只是用受惊的小兽一般的眼睛望着阮珩。
只是那样的一个眼神,就让阮珩落下泪来。
阮珩将他搂在怀里,生怕他疼,动作很轻,可是松云只是像一只脱了线的木偶一般,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
阮珩宁愿松云哭、闹,对他提出些什么要求,哪怕说一句话也好。
可是松云始终那样沉默着,这使阮珩的心好像被放在火上煎。
过了半晌,阮珩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松云的泪水沾湿了。
松云虽然不说话,但是知道是阮珩来了,他对他哭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云,你别怕……”阮珩轻声安慰着他,只觉得肩膀上的泪水越浸越深。
阮珩又握住松云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冰凉,掌心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被他手心的冷汗浸湿的,是一只小小的袜子。
阮珩很快就认出来了,因为那是松云给孩子做的,做到中途的时候还给阮珩看过,那上面有的针脚和图案还有些歪歪扭扭,不过松云很难做得更好了,于是在众多半成品中,就将它留了下来。
半个月过去,那双袜子终于完成了,可是孩子却已经没有了。
阮珩很少放任自己哭泣,不过此刻,他只能任由眼泪从腮边落下去,跟松云的落在了一处。
*
在周医婆一刻不离的照料下,到了晚上,松云腹中的死胎终于落了下来。
周医婆给诊了脉,说多半已经落干净了,若是不放心,明日请个太医来再看看,另外给他开些调养补益的方子,多休息些时日便好。
虽然还有些出血,但是松云脸上慢慢地恢复了血色,眉头也不紧蹙着了,身上也不发抖了。
虽然整个一天松云都没叫疼,但阮珩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疼,现下看他神情稍纾,想必是痛苦减轻了,阮珩揪着的心这才缓和了少许。
阮珩很怕伤了松云的元气,听周医婆说脉像已经安稳,这才稍稍放心。
不过,除了松云的身体之外,更令阮珩担心的是,松云一直不说话。
阮珩还从没见过松云这样。
松云总是很多话的,不管遇到高兴的事儿,还是难过的事儿,他都要跟阮珩讲。
就连阮珩刚刚回来那天,松云还跟他哭诉了这段时间的遭遇,那时他虽然也被吓得不轻,但至少还能讲很多话。
可是,就像竹筒里的豆子都被倒完了一样,松云看起来像再也不会说话了。
阮珩问松云想吃些什么,松云也不回答,他便听医婆的叫厨房送了些粥水,还有清淡的小菜。
一口一口的喂给松云吃,他虽然都吃了,显得还有胃口,但还是一言不发。
阮珩问松云还要不要,他也没反应,只是等阮珩将勺子送到他嘴边,便再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