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阮珩实在不知道他是饥是饱,颇为难了一阵。
  于是也不敢喂太多,便叫下人把剩下的都留着,要是松云半夜饿了再热了吃。
  医婆说,他这样子,多半还是受惊的缘故。
  松云看起来,就像沉浸在某个他不明白的事情里,想不通、出不来。
  他好像将自己锁闭在哪里,他自己无法自拔,而别人也没办法将他解救。
  只有耐心地等待。
  可是时间越久,就越让人害怕,阮珩真担心松云以后再也不说话了。
  松云不好挪动,他的床又小,因此夜里,阮珩叫人搬了一张竹榻并在松云床前,自己睡在他旁边看护。
  阮珩一直用信香安抚着他,亲他,轻轻地将他抱在怀里。
  松云虽然还是没开口,但毕竟是累了,乖乖地躺在阮珩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
  次日,阮珩叫人去把太医请来,看松云还睡着,便又抽空去了一趟贮月轩。
  魏月融虽然仍然虚弱,但看着要比前一日又好了些,阮珩这才略感安慰。
  不过,他看起来昨夜也没睡好。魏月融昨天已经几次派了人来问晴雪斋的情况,知道松云的孩子是没了。
  “你也不必太忧心了,小云年纪还小,是一定能调养过来的。”
  魏月融心中虽然也十分遗憾,但还是忍着心酸,很柔和地宽慰道。
  “况且,让他现在就带孩子,也太难为他了,等他大一两岁,身子更健壮了,人也更成熟了,不是更好吗?”他说。
  阮珩垂着头,叹了口气,说:“但是,他一直不说话,我担心……”
  松云的确是刚分化了没多久,实在不算怀孕的最好时机,魏月融说的虽然是安慰的话,但也是实情。
  可是,松云不说话的事,更让人觉得不安。
  就连经验丰富的周医婆也说不好他是怎么了,阮珩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松云原本就不聪明,难道是给彻底吓傻了不成?
  “他不说话?”魏月融也蹙起了眉头,意外地问道。
  阮珩点了点头,又说了些他昨日具体的样子。
  魏月融能想像松云一定悲痛了一夜,坤泽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总是会格外在意的。
  何况松云对这个孩子的在乎程度是魏月融亲见的,他不能不体会到松云此时的心情,并因此而心碎。
  他知道这一关对松云来说一定会很难熬,要不是自己也病得虚弱,还起不来,他是一定会去陪着他的,有一个经历过的长辈在身边,总能让他踏实一些。
  可是,他没想到松云的反应却是这样的。
  魏月融想到松云不哭不闹的样子,却因此而更心疼,也不禁眼中蓄泪。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日在太太院中的场景。
  他自问,在那一天之前的几十年里,他对太太虽然有忌惮和疏远,但是没有怨恨。
  毕竟太太容他在身边衣食优裕地生活了这么久,这样的生活在他小时候都是不可想像的,因此即便太太对他多有苛责,他也吞得下去、忍得下去。
  可是,不知是因为听到太太下令叫人打死松云的厉声,还是看到太太逼他就死的模样,在那天之后,他心中对太太的想法也已经悄然改变了。
  在心底,他终于明白过来,太太从来就不是宽容他在自己身边生活,而是一直都没找到杀他的办法。
  而自己就像生活在猛虎身边,一直误以为猛虎心存仁厚。
  更重要的是,太太竟能对素无恩怨的松云这么轻易地下死手,那天,连见惯后宅风波的魏月融都吓了一跳,惊得汗毛倒竖。
  大户人家,都以宽仁待下为德,哪家出了逼死下人的事,传出去是要招人非议的,何况是就地打死。
  因此,对于阮珩跟太太撕破脸的种种,魏月融虽然一直还有些懵,可是仔细想想,真的不算荒唐。
  不过,现在已经不用再想太太的事,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松云。
  魏月融思考着,又问了阮珩许多他这两日的情况,忽然想到了什么,说:
  “小云虽然不说话,可我觉得,你说什么,他一定听得懂,也听得进去。你多跟他说说话,说些他平日爱听的、想听的,也许他心里就渐渐地明白了,会说话了呢?”
  阮珩听了,觉得茅塞顿开。
  松云从小时候,就很喜欢听阮珩讲着讲那。
  因为他心里把阮珩当哥哥一样,觉得他见识广,知道的也比他多,所以总缠着阮珩要听故事。
  可是阮珩的性子是不爱说话,有时读书也累,所以能给他讲的时候并不多。
  进了内宅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因为内宅里的生活枯燥,松云无聊的时候多,所以更经常想要阮珩给他讲些外面的新鲜事,听的时候,也格外珍惜、认真,总是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崇拜般地看着阮珩。
  阮珩想到他那时的样子,真是活灵活现,可爱得让人招架不来,让人忍不住想要多亲几下,可是再想到松云昨日如木胎泥塑般的样子,心中就一片悲酸。
  自从回家来知道松云和魏月融出了这么大的事,阮珩就没想再回书院去了,接下来的几天,阮珩都打算陪着松云,给他讲一切他从前想听、但自己没空给他讲的故事。
  第58章
  阮珩很快回到了晴雪斋。
  回去的路上他才想起来,自己昨日并没有告诉松云他这几天都不会走。
  松云一向最怕不辞而别,若是一觉醒来,发现他不见了,不知会如何不安无助。
  因此,阮珩便有些着急,等回了房中,发现松云还睡着未醒,这才放心了不少。
  不过,阮珩一早叫人去请的太医,想来也快到了,还是得让松云先醒来。
  于是,阮珩轻轻拍了拍他,唤他的名字。
  松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见阮珩在面前,便先寻求保护一般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阮珩轻声安抚着他,先问:“肚子还疼不疼?”
  阮珩本来没指望松云能回应,只是顺口便问了出来,但没想到,松云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松云总算对自己有了些反应,阮珩心中不由得有些惊喜,忙想再问问别的,看看松云能不能说点什么。
  不过,这时下人来回话,说太医到了。
  于是,阮珩便只好先让丫鬟打热水来给松云洗漱,好看大夫。
  常常来阮家看诊的太医,也就那一两位,今天来的这位,恰好跟几日前来给松云开落胎药的是同一个。
  隔着屏纱诊过了松云的脉,那太医便有些意外。
  松云虽然确实已经落胎,但不像是吃他那副药导致的,而是身心受惊,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那日他来看诊松云,虽然也隔着屏纱,但是能听到松云说话,活泼有力,而见他身在偏院,就知道他不是这宅里的主子,因此多半是身不由己。
  但今日,屏纱后面的人不仅毫无声息,连脉象也同往日大不一样了。
  太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行走深宅大院多年,他也知道有许多事,是不好多话的。
  于是只是不动声色地诊了脉,便先敬听阮珩的要求。
  阮珩先问了松云的情况,太医答了,果然与昨日医婆说的相差不远。
  “贵属的身子虽然受损虚弱,但好在他年纪小,落胎的月份也不大,因此只要好好休养,一定是能缓和过来的。”
  阮珩神色稍缓,道:“那我就放心了,只是他自从昨日,就一直不说话,太医可否给看看是什么缘由?”
  小产后受惊,一时情绪不稳的事例,太医见的很多了,不过这不说话的,却是少见,若是因此神志有异,那可不得了了,于是太医也不敢怠慢。
  “所谓望闻问切,这不开口的毛病,诊脉是诊不出来的,还得要请见见贵属的面色,我才好判断。”
  于是,阮珩便到屏纱后面,跟松云说了几句话。
  松云从前从不怯生,如今恐怕还是受惊过度的缘故,听说要见大夫,便一直往阮珩身后躲,看起来是很不愿意配合的样子。
  于是,阮珩只好百般地哄了他几句,才让他勉强安定了下来,却又抓着阮珩的手臂不放。
  因此,阮珩只好陪他一起坐在屏纱后面,用空的那只手将纱帘拉开,给太医瞧。
  松云一直低着头,也不跟人眼神接触,显得胆怯又不安。
  不过太医看了看,发觉他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并不古怪,神色也还算清明,眼神清澈,看起来并不像有失心疯的迹象,才放心了下来。
  “贵属神志应无大碍,只是骤然失子,受惊伤痛,一时还无法承受,所以才会如此。”
  太医分析得清楚,阮珩听了,心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么,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这个,却说不准,我会给他开些解郁安神的药,不过,心病还需疏散心结,不是仅靠吃药就能见效的。”太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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