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佑宁侧目,“你很喜欢小黑?”
  姗姗的出身和教养,使得她从来都八面玲珑,进退得宜,佑宁很少见她如此毫无遮拦地与人拌嘴抬杠,即使在讲话一向很不讲究的操爱国面前,姗姗也总是以一种“收”着的态度应对的。
  手里捏着遮光眼罩正打算戴上睡一路的姗姗微微一愣,随后摇摇头,“喜欢?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喜欢和他相处时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任性做自己的感觉。”
  他们年龄相当,有大把共同语言,虽是同行,但因存在竞争关系,她也不必像面对客户时那样刻意维持良好的个人形象,嬉笑怒骂都由得她。
  佑宁点点头,若有所思。
  姗姗将眼罩套在额头,在拉到眉眼处时,忽然停了手,细细打量佑宁,“灵灵姐,你不对劲!”
  佑宁手肘搭在扶手上,半歪着头,“哪里不对劲?”
  姗姗手指抵在下巴上,斟酌几息,“你请异性吃饭……”
  佑宁挑眉,“这有什么不对劲?我不是经常请异性吃饭?”
  姗姗摇摇食指,“不不不!不是商务性质的宴请,是单纯的异性之间请吃饭。”
  “我和隋逸——”佑宁提起男友。
  “那不一样!你们名义上是男女朋友,你们相约吃饭天经地义。”姗姗不以为然,“但你平常对异性不苟言笑,永远保持礼貌距离,如果有男生对你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你就这样——”
  姗姗努力模仿佑宁惯有的冷冽目光,“——以眼神劝退他们。”
  “是这样的吗?”佑宁不自觉地拧眉。
  她在工地上和工人们打成一片,在工作室里更是从不以管理者自居,是一个十分好相处的人。
  姗姗“哈”的一声,“灵灵姐你一定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镜子里的自己!”
  她一把撸下卡在眉骨上方的眼罩,将被带乱的长发掖到耳后,“我应聘成功,正式到工作室上班的第一天,想要给前辈们留一个好印象,所以早早到办公室等候,还给大家带了咖啡。结果你一进门,看到我,剑眉一竖,眼神又冷又利,刀子似的,我当时心里就想:哎呀,这个同事看起来好凶!”
  幸而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她发现看起来难以相处的御姐其实内心柔软,那些想象中的职场老人 pua 霸凌新人菜鸟的事并没有发生。
  佑宁被姗姗七情上面的表演逗笑,“有这么凶?”
  姗姗入职的时候,她恰好接过了陈老师的班,工地上几个交接工作的工头觉得她年轻、资历浅,难以服众,对她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业内不少人都等着看陈老师和她的笑话,想看陈静一意孤行选了个黄毛丫头掌管工作室之后,工作室将会怎样走向没落。
  佑宁当时心情绝谈不上好,三处工地来回跑,与施工队同吃同干,就差没睡在工地上,全方面盯着工程进度,总算把几个老油条盯得心服口服。
  所以当在工地泡了快一个月的她回到工作室,在办公室门口看见穿真丝连衣裙笑盈盈递上某著名花园酒店限量咖啡的陌生女郎,只是疑惑:这是谁?站在这里做什么?
  姗姗哪里会想得到当时看似冷酷的林佑宁其实只是满脑子问号而已。
  “可是你对小秦哥的态度,截然不同。”她将扯远了的话题拉回来,“你以私人身份请他吃饭……”
  “不是还有你、小崔、小黑?”佑宁不承认这是私人邀约,“只能算是同行之间的友好交流宴请。”
  姗姗甩给佑宁一个“你骗自己好了”的眼神,戴上眼罩,塞上耳塞,睡觉。
  佑宁靠在商务舱宽大舒适的座椅椅背上,因姗姗的一番话而陷入沉思。
  回到浦江,佑宁和姗姗各自回家休整。
  佑宁拎着旅行包站在门口准备开门时,正碰见隔壁邻居下班回家。
  邻居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两人进出永远手牵着手,有说有笑。
  双方在楼道中遇见,小夫妻俩朝佑宁颔首,年轻的邻居太太看到佑宁风尘仆仆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笑问,“出差回来啊?”
  “嗯。”
  佑宁将钥匙插进锁孔。
  “那个——”邻居太太出声叫住佑宁,邻居先生捏了捏妻子的手。
  “有事?”佑宁假装不曾留意到邻居夫妻之间的小动作。
  “听说你住的这套公寓要出售?”邻居太太问。
  佑宁点了点头,小区里各种小道消息传得飞快,房东要卖房这种事,搞不好租客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邻居太太便“啊”了一声,“你和你男朋友住在我们隔壁,一直都满安静的,进出的人也不多,人员很简单。要是你们搬走了,不知道下一家会是什么样的人家,好不好相处。”
  佑宁疑心邻居太太话里有话,但又没有证据。
  邻居先生制止太太,“新邻居还是没影的事,没必要焦虑。”
  两夫妻进屋去了,又宁也开门进屋。
  换鞋、洗手,佑宁先将旅行包里换下来的衣物扔进洗衣机,开启洗涤程序,又去阳台看了看几天无人照料的盆栽。
  还没搬走的盆栽无人照料,照样精神抖擞,野蛮生长。
  佑宁安了心,这才留意到家里痕迹与她出差前有所不同。
  放在鞋柜一角两双隋逸珍爱的限量版球鞋不见了,客厅进门壁橱里一张他和本埠著名企业家的合影也拿走了,他惯用的电动剃须刀、智能手表充电基座等私人物品都不见了踪影。
  想来隋逸也收到了房东的限期搬家短消息,所以回来整理并带走了一部分对他比较重要的物品。
  佑宁只是略微觉得奇怪,隋逸已经找到新住处了?他全然没有同她提起过。
  谨慎起见,佑宁将有明显变化的几处拍照留存,然后发信息给男朋友:
  家中你的物品有若干缺失,是你回家取走,还是有窃贼光顾?
  隋逸照例没有回复。
  佑宁出差回来一身疲惫,懒得自己下厨,叫了个三汁焖锅外卖,一整锅焖得酥烂入味的鸡翅鸡脚连带米饭统统吃光,起身收拾个人物品。
  她没有太多衣物,一是因为赁屋而居,总算不上安定,东西太多搬起来便麻烦,所以她除了必须要时刻紧跟时代步伐而更新的专业书籍,并不经常购置新衣等物品,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件四季衣物,贴身内衣更是常用一次性日抛型的,为此一直遭姗姗诟病,嫌她不懂得善待自己。
  将数量不多的衣服打包后,佑宁又去整理属于她的大量书籍。
  她的书实在多,而且很多原文大部头彩色印刷图册,动辄七、八百甚至上千页,扔出去能砸死人。
  佑宁一边将书装箱,一边暗暗发誓,将来有钱,一定买它两套相临的房子,一套自住,一套放书!
  然而理想很丰满,显示很骨感,她连属于自己的一室户都未见着落。
  一本相册从两本老旧的专业书籍之间落了出来,佑宁伸手捞住差一点砸到地面上的相册,坐到沙发上,翻看起来。
  现代人已很少将相片冲洗出来,大多存在电脑硬盘里,或者手机存储卡和云端,如同胶卷逐渐从生活中消失一样,有形的照片也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
  这本十年前的相册,佑宁如今很少拿出来,今天忽然有翻开一看的兴致。
  十六开本不算厚的相册,仿佛是佑宁人生的缩影。
  第一页一方小小的彩照,绝谈不上胖的婴儿裹在一个质地看起来粗劣的花色襁褓里,一双眼睛大大的,盯着镜头,右下角显示年月日,还有“宁宁满月”四个字。
  佑宁轻轻抚摩照片。
  据与她并不亲厚的祖母偶尔回忆说,她在母亲身边养到满月,母亲要回打工的厂里上班,工厂里没有托儿所,她无人照料,所以母亲一狠心,托要回老家的同乡,把她捎回浙里。
  多年以后,将她视若己出的姑婆说,幸好那同乡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一路上给她冲奶粉喂奶吃,没饿着她,也没把她扔在火车上,而是安全地将她送了回来,还给她祖父母带回来五千块钱,交代说是给她的生活费。
  佑宁感谢那位好心人,却对五千块生活费嗤之以鼻。
  她的父母,以五千块钱,彻底断绝了与她的联系,再没有照顾过她一丝一毫。
  佑宁略过这张照片,看下一张,她穿着不合身的宽大校服,表情紧张严肃地站在学校门口。这是学校为新生拍照留念,毕业时也拍了一张,作为对比,为小学生涯划上一个句点。
  校服是祖母骂骂咧咧心不甘情不愿地掏钱替她订的,订了最大尺寸,希望她能从小学一年级一直穿到小学毕业。
  如果不是陈老师和姑婆,她真的有可能一套校服穿到毕业。
  接下来一张照片,她小学毕业了,已经长高,只是板着一张脸,眼神已经透着凌厉,双手捧着优秀毕业生的奖状。
  佑宁一手撑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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