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在得知他的小情人怀孕的消息后,向丈夫提了分手,关于财产,她只要求几乎是由她一手建起来的绿湾苗圃。
他们的离婚手续办理得非常顺利,彼此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与脸面,没有为钱财的归属闹得不可开交,房子、车子、存款、苗圃都归她所有,两家公司悉数归前夫持有,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孩子,不必为孩子监护权的归属推拉扯皮撕下最后的遮羞布。
离婚以后,她成立了自己的景观园林设计工作室,教她意外的是,那些她曾经教过的、毕业后进入她和前夫的公司工作的学生中,有好几个自前夫公司跳槽,到她新成立的小工作室应聘。
她不是不纳闷的,实话对几个前来面试的女孩子说:
“我这边刚刚成立,一切尚未走上轨道,待遇不高,客户也没几个,你们留在原来的公司,发展可能会比我这里更好。”
这些她教出来的女孩子七嘴八舌。
“师公现在只管谈生意、接项目,其他一概不管了。”
“公司被新副总把持,任人唯亲。”
“吃回扣吃得厉害,设计师拿出来的设计图和他们施工队做出来的实际效果相差悬殊,我们敢怒不敢言。”
渐渐她的陈静景观园林设计工作室便成了全女班的构成,她也成了业内有名的拼命三娘。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工作室最初一批设计师自立门户的自立门户,相夫教子的相夫教子,而新的设计师、新的学生,一批又一批,入职成为她的员工,充实着工作室的人才储备。
如今她虽然因为健康原因从一线工作岗位退了下来,不再管事,但总不免希望替工作室里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女人当成男人用的女孩子们多结交些人脉、拓宽几条门路。
佑宁欠身为陈老师的杯子里续上饮料,轻嗔,“要是没有您这个主心骨,我们可撑不起来。小事全凭我们做主,大事还得您做决定!”
秦昶半撑着腮,微笑着听陈老师和佑宁师徒俩你来我往地交谈。
佑宁在他看来,浑身上下,充满矛盾碰撞制造出的神秘感。
她看起来冷清又疏离,对上山偷挖苗木的地痞横眉冷对,可一旦放下防备,却是另一种能说爱笑的面貌。
她也体贴,一句话轻易化解陈老师人老不中用的暗暗失落与感伤。
闲聊间邬嫂嫂陆陆续续送上热菜来,一只两个月大的竹林童子鸡腹内塞上竹林里新鲜采的竹荪,包上荷叶清蒸了端上桌,鸡腹里的油脂与竹荪所富含的挥发物质和氨基酸在高温下产生美妙的化学反应,荷叶揭开的一刹那,偌大的餐厅里满室飘香。
邬嫂嫂还生怕客人觉得菜色简单,搓着手解释,“陈老师要吃得清淡些,你们小年轻又吵着要减肥,所以今天晚上我们邬海生的菜色多以汆烫、清蒸为主……”
陈老师闻言笑起来,“这样满好,叫老邬不用做太多菜,吃不掉浪费。你们俩也来吃饭。”
“不多的、不多的!后头还有两只素菜、一只扁尖老鸭汤,马上就好!”邬嫂嫂坚持六菜一汤的规格。
第8章 三棵树(4)
陈老师的身体熬不了夜,私宴到八点便散了席。
一顿晚餐可谓宾主尽欢,嚷着要减肥的姗姗连喝三碗扁尖冬瓜老鸭汤才肯放下饭碗,摸着微微凸起的胃部心满意足地叹息,“为了邬师傅的厨艺,我可以离开花花世界,在山里多待几天……”
“不减肥了?”佑宁看一眼放弃形象的姗姗。
“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啊!”姗姗说出“至理名言”。
秉持“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信念的姗姗,在陈老师回房间休息后也上楼在邬嫂嫂为她安排的房间里一躺,吃着邬嫂嫂切好的甜瓜,看着手机里的网剧,再不肯动一动。
邬嫂嫂将佑宁的房间安排在姗姗隔壁,两个女孩子共用一个大露台,站在露台上,可以俯瞰山下晚烟袅袅的村镇。
佑宁通过电子邮箱确认了两个工程的设计图纸,发送给客户,在等待客户回复期间,还接了施工队长打来向她抱怨客户无理取闹的电话。
施工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赣江汉子,嗓门大,脾气急,隔着手机,佑宁的耳朵都被他震得发麻。
“……我姓‘操’怎么啦?叫我一声‘操师傅’是辱没了她的耳朵,还是辱没了她的人格了?!”操师傅气得口音都冒出来,“我操爱国干施工二十年,还是第一次因为姓‘操’被要求换人交接,这是看不起我的施工质量啊,还是看不起我们老操家这个姓啊?!一个八十线开外的小明星跟我摆什么谱?我老操还不伺候了呢!”
佑宁被操师傅中气十足的大嗓门震得将手机挪离耳边一掌的距离。
“操师傅,您消消气,工程期限在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呢,不能拖,您可不能这个时候撂挑子甩手不干!”佑宁迭声安抚操师傅,再三向他许诺,“您只管保证按期完工,其他的事情不用您操心,客户那边我去沟通。”
操师傅在电话彼端骂骂咧咧,得了佑宁的保证以后,终于放过佑宁的耳朵,挂断电话。
佑宁看看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估计客户不是刚起来,就是还没睡,遂从通讯录中找到号码,致电过去。
接起电话的是一管成熟女声,自称女明星经纪人,对佑宁还算客气,但语气中那一丝高高在上的傲慢还是通过电话透了出来。
“是张导向我们蜜蜜介绍了贵司,说贵司的新中式园林设计自成一格,令人耳目一新,我们蜜蜜看在张导的面子上,在多如牛毛的设计室里选择了贵司。可贵司派来的这位师傅实在是难以沟通,口音重不说,脾气还急——”经纪人停顿两息,“我们是贵司的客户,顾客就是上帝,客人想改一下设计,总不能还要看工人师傅的脸色罢?”
佑宁在电话这头挑了挑眉,哟呵,双方各执一词,经纪人的遣词用句透露出一股甲方爸爸的霸气。
虽然并没有身处施工现场,但佑宁没道理偏帮外人,指责自己的施工队长。
“操师傅脾气是急了些,但他是浦江业内活儿做得最清爽干净的,张导的荼山居、著名影后文女士造价三亿的昆州园林,侪是由操师傅负责施工,文女士的昆园更是获得二〇一五年国际风景园林师联合会奖大奖。”佑宁声音里带着礼貌的客气,“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操师傅在业务能力方面,绝对是业界一流。至于更改设计的问题,我现在人不在浦江,等我回浦江后,当面与蜜蜜沟通,您看如何?”
佑宁手握电话,望着房间里的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人面无表情,眼神冷淡。
佑宁勾唇,镜中人也露出一丝笑来。
你搬出张导演,我祭出文影后,谁又怕谁?她用口型对镜中的自己说。
八十线女明星的经纪人一听到连影视公司大老板都是其座上宾的文女士的名头,气焰顿消,就坡下驴,“那我就在这里先谢谢林工了,我们蜜蜜也是急于在国庆前能接父母入住新家,希望一切都能达到她心中完美的程度。”
佑宁结束通话,已是晚上九点,客户还未回复确认,她换上速干跑步衣裤和跑鞋,一条毛巾系在手腕上,出门,经过姗姗的房间,敲门探头问姗姗:
“一起跑步?”
姗姗趴在床上看剧,头也不抬地朝佑宁摆摆手。
佑宁也不强求,独自下楼,在楼下遇见从小酒吧拿着矿泉水出来准备出门的秦昶。
秦昶一身跑步打扮,左上臂系着运动臂包,脖子上挂着耳机,一副准备夜跑的模样,看见同样全套跑步装扮的佑宁,他眼睛里闪过意外的笑纹,“一起?”
佑宁点头,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好。”
两人在别墅的院子里原地热身片刻,一前一后跑出竹林环绕的院子。
夏夜的风吹过竹林,竹枝摇曳,山林间一片沙沙细响。山间小路上没有灯,幸好月朗星稀,蜿蜒的山道不至于一片漆黑,只是月光洒下来,穿过竹叶,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山道上,映得树影幢幢。
有小动物被脚步声惊动,从一侧竹林里蹿出来,穿过两人身前的青石山路,钻进另一侧林子里去,毛茸茸的长尾巴在慌里慌张的身后上下起伏,于视线里留下一道残影。
佑宁人高腿长,胆子似乎也出奇的大,一点不受影响,面不改色地在夜色中向前跑去。
秦昶不紧不慢,始终保持与佑宁齐头并进的速度,甚至还颇有月下闲谈的兴致,“在山里夜跑,黑洞洞的竹林里忽然窜出个动物或者人来,你会不会害怕?”
佑宁脚步轻捷,微微转头,朝秦昶微笑,“浙里没有什么大型猛兽,有什么好怕的?至于人——”
佑宁反身,倒退着跑了几步,眼底有笑,声音里是毋庸置疑的自信,“寻常两百斤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绝不是我的对手。”
她转回身,提速,继续朝前奔跑,前方树影婆娑,而她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