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老师想起与佑宁二十年前的初见。
  她和当时还未离婚的丈夫在浙里承包山头经营苗圃,周末和丈夫从浦江驱车过来查看苗木生长情况,负责看管苗圃的工人汇报说,头一晚苗圃内外的狗叫了许久,早晨工人沿着苗圃外围的篱笆检查,发现一处篱笆内外有人钻过留下的脚印。正组织工人查点是否有苗木遭到破坏。
  那会儿她才三十出头,年轻气盛,听工人如此一说,那还了得?!手一挥,“走!带我去看看!”
  发现脚印处的篱笆有一人多高,上头拉着卷曲延伸的铁蒺藜网,想要翻过满是尖刺的铁蒺藜,并不是件轻松的事。篱笆内外的脚印又小又浅,一看就不属于成年人,而苗圃里的苗木大多低矮细幼,藏不住人,她推测要是人还在苗圃内,多半躲在苗圃里原生的那几株根深叶茂的老树上头。
  她领着几个工人直奔苗圃里那三棵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树。
  在浙里茂密的竹海中,三棵不知谁人种下的橡树盘根错节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如一座浓绿的堡垒,矗立在竹海间。
  她走到树下,初升的太阳跃过山林,金光散落,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引得树下的工人严阵以待。
  她却不怕,抬起头,紧紧盯着摇曳晃动的枝桠。
  过了一会儿,一个圆眼睛高鼻梁的小女孩从树叶里探出头来,望着树下打算抱着树干爬下树来,不料落进一双充满审视的眼里。
  就此,结下了师徒俩至今二十年的缘分。
  陈老师捉住佑宁的手,合在掌心里,“今天多亏你和秦昶在,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晚上有没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我请你们在山庄吃饭。”
  陈老师转头看向秦昶,“把你的几伙计也叫上。”
  “您千万别破费!小黑他们约好了晚上要去民宿吃烧烤泡温泉。”秦昶笑起来。
  早十来年有国际大导演在浙里竹海取景拍摄武侠电影,电影一炮而红,捧红了小花、小生之余,也带火了浙里的竹海旅游经济,山村里开出了好多家以竹文化为特色的民宿,自山上引了泉水下来,接上锅炉,夏天作冷泉,冬天作温泉,住客可以夏赏翠竹冬赏雪,一边泡汤一边啜饮竹叶酒,其悠闲惬意相当受游客欢迎。
  陈老师也捉了秦昶的手,把他和佑宁一左一右夹在自己身边,“那你俩和姗姗可得陪我吃晚饭。”
  “您千万叫小乌鸦妈妈做得简单清淡些,别弄得太隆重。”佑宁不想让陈老师破费。
  姗姗举手,“我减肥,晚餐吃草。”
  陈老师诧异地上下打量她,“姗姗瘦得锁骨装得下二两水,还要减肥?”
  姗姗理直气壮:“女明星说过,要么瘦,要么死!”
  陈老师目瞪口呆,“我那个年代的女明星,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现在的女明星,千篇一律,分不请谁是谁。”
  不过她晓得年轻人不爱听她唠叨,挥挥手,“我手头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你们不用在这里陪我枯坐,去去去,到山庄玩去。山庄里各色娱乐设施应有尽有,比干坐在这里有意思。我叫小乌鸦妈妈过去给你们开门。”
  山庄是绿湾苗圃专门用来招待客户的,平日里并不对外营业,小乌鸦的妈妈负责山庄日常清洁管理,小乌鸦的爸爸则负责餐饮烹饪,两夫妻自小乌鸦出生前就在绿湾工作,算得上是绿湾的元老级员工了。
  佑宁见陈老师面露疲色,率先站起身来。她在这里,老师一面工作,一面要分心招待他们,一心两用,只怕比平时更累。
  “我们先过去,您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工作到太晚。”
  陈老师注视着佑宁和姗姗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身高腿长的秦昶慢悠悠跟在两人身后,将两个女孩子的身影笼在他高大的背影里。
  陈老师无由地叹了口气。
  第6章 三棵树(2)
  姗姗一到山庄,就将自己摔进客厅巨大柔软的沙发里,捧着手机,再不肯动一动。
  “光靠吃素减肥有什么用?”佑宁不解,“要不要去游泳?”
  绿湾山庄建在半山竹林之间一块半突出山体的平台上,有一个美轮美奂视野良好的半露天无边泳池,从天水一色的泳池边沿看出去,是一望无际的竹海与星星点点散布在山下的浙里人家。
  “不要!”姗姗拒绝,向佑宁摇一摇手机,“一机在手,天下我有。”
  佑宁放弃劝她去游几圈的念头。
  小乌鸦妈妈从厨房里出来,热情地问两个女孩子:“水果吃伐?饮料喝哇?”
  “我要吃水果冰沙。”躺在沙发上的姗姗娇滴滴地说。
  “好好,我马上去做!”小乌鸦妈妈忙不迭应。
  佑宁瞋了摊在沙发上的姗姗一眼,“邬嫂嫂不用管我。”
  秦昶开着他的十年老皮卡驶进山庄,将车停在院子里,走进敞亮的客厅,一眼看见摊平在沙发上的姗姗,却不见佑宁。
  他在厅里睃视一圈,才发现半掩着的雕花推拉门后佑宁的身影。
  佑宁已脱去长袖衬衫,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短袖 t-shirt,正弯腰埋头在捣鼓多媒体厅里的智能电视。
  她掩在白色衣料下的背影看起来纤薄瘦弱,可一双露在外头的手臂肌肉线条紧实优美,能令爱好健美肉体的人为之痴为之狂。
  “可需要帮忙?”秦昶注视片刻,出声询问。
  佑宁直起身来,让出智能电视机前的空间。
  秦昶走到电视机前。陈老师的山庄里娱乐设施果然如她所说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卡拉 ok 机、桌球麻将、游戏机,甚至乒乓球台都有。
  “唱歌?”秦昶理清了电视机柜下头纠结缠绕在一起如同蛛网的各种线,回头问。大抵上一批来客将多功能厅的这些设备弄得一团乱,邬嫂嫂夫妻俩也不懂这些,便一直堆在这里,无人收拾。
  佑宁微笑,摇摇头,“想打两盘游戏。”
  秦昶回过头去,从刚整理的一堆电线数据线里抽出一根黑色的 hdmi 连接线,一头插在游戏机底座上,一头连接智能电视的接口,又从旁边抽屉里一堆遥控器中找到电视机遥控器,开电视,切换信号源。
  佑宁抱着膀子站在一边,默默注视。
  秦昶做事有条不紊,有种这个年纪的青年人身上罕见的沉稳。
  佑宁吃不准他的身份。
  他开一辆又老又破的皮卡,穿得像任何一个到绿湾来拉树苗的工人,如果他的手腕上没有戴一块价值十万元的 grand seiko 的话。
  天热,他出了汗,洇湿他的军绿色圆领汗衫的前胸后背,隐隐散发出一丝汗意,不难闻,令佑宁想起学校里那些打完篮球浑身上下汗津津的男生。
  秦昶将一个游戏手柄递给佑宁,“双开?”
  佑宁接过手柄,点点头。
  两人在菜单五花八门的游戏里挑了一款梦幻网球,多媒体厅足够宽敞,可以供他们两个长手长脚施展。
  度过几分钟相互适应的时间,掌握游戏窍门和节奏,佑宁有些克制的肢体舒展开来,肩膀耸动带动手臂,挥舞出充满律动感的一击。
  秦昶左手持“拍”,反手回击。
  空气里似有破风之声。
  分数咬得很紧,秦昶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一局结束,趁游戏读取数据的工夫,秦昶撩起汗衫下摆抹一把头上的汗水,佑宁瞥见汗衫下头肌理分明的八块腹肌和隐没于牛仔裤之下的人鱼线。
  佑宁忍下吹口哨的冲动。
  秦昶很快放下汗衫下摆,“你和陈老师很熟?以前没在绿湾见过你。”
  “我前几年都在外头谈业务、跑工程,这两年才稳定下来。”佑宁在原地左右移动了一下重心,“还不知道秦先生哪里高就?”
  “高就谈不上,有家小公司,手下两支施工队,做些庭院园林绿化设计、工程。”秦昶坦言。
  秦昶并非自谦,他公司上下不过三十余人,一年顶多接三两个项目,在业内绝对算不上大公司。
  电视里传来提示音,新的一局即将开始,佑宁做出准备的姿势,“我们算是同行。”
  两位同行边打游戏,边聊起此行目的。
  “客人指定要一棵景观造型罗汉松,树龄不能少于三十年,造型须别具一格,价格不是问题。”秦昶跳起扣杀。
  佑宁微微探身翻腕接“球”,“我的客人对园林绿化一窍不通,只求最贵,不求最好。”
  两个人在游戏你来我往的间隙对视一眼,忍不住都乐了。
  佑宁这一笑,秦昶只觉得眼前的女郎仿佛忽然从一个冰冷的酷盖,走过草长莺飞的春天,冰雪消融,变作了一个温朗的女孩。
  他放下游戏手柄,从一旁吧台里取出两瓶矿泉水,信手抛给佑宁一瓶,随后坐进电视对面的沙发里,“中场休息,补充水分。”
  佑宁接住秦昶抛来的水瓶,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这才坐到沙发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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