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木香不值钱,可是嫁接了野生奇楠沉香的枝条又得以成活的造型树,价值便不是三五千了。
  秦昶懂经,那两位来选苗木的客人也懂,在秦昶来得及向陈老师询价前,两人抢先一步。
  “这两棵树我们要了,给您这个数——”中年男客冲陈老师伸出一只手,正反翻了一翻。
  秦昶微微眯眼,随后一挑眉,“生意场上,虽然讲究先来后到,但也有价高者得,这两棵沉香木,一口价,三十万,陈老师可否割爱?”
  那两个客人原本见秦昶穿一件领口磨破了洞的军绿色圆领汗衫,下穿一条陈旧工装裤,通身上下行头加起来也不超过两百块的样子,料想他也出不起高价,正打算压低了价格从陈老师这里捡个大漏,哪成想秦昶一开口就是三十万。
  中年男客与同伴低声交谈片刻,重新出价,“陈老师,这两棵树我们诚心想买,五十万,不能再高了。”
  树是好树,他们的客户里也正好有一位沉香收藏爱好者,去年刚自拍卖会拍得价值三千万的沉香摆件,想必在他的花园中增加两株造型沉香树应是雅事一件,只不过做生意,总要图个赚头不是?
  秦昶转回视线,眼光与双手插在裤袋里作壁上观的小林撞在一处,眼神酷酷的小林慢悠悠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树林。
  秦昶不知为何,却从她冷酷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笑意来,忍不住微微敛睫,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那边厢两个客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陈老师敲定价格,一边招呼小助理开车载他们回办公室去写合同转账,一边打电话叫工人开车上来尽快把两棵树做好防晒处理,赶紧运回去。
  热豁豁的山路上只剩秦昶和小林,还有在五分钟前刚刚上演过速度与激情的电瓶车。
  秦昶将手搭在眉毛上方,朝山下张望,远处小小的村落半掩在群山绿树之间,整个山林都陷入了午后的静寂之中,仿佛连蝉鸣都歇了声。
  “走罢,”秦昶率先走向电瓶车,攀着扶手将自己塞进驾驶座,“回程我来开。”
  这姑娘的狂野驾风,他不想再体验一次。
  小林随后上了车,安静地坐在副驾位上,并不执着于方向盘的把控权。
  秦昶拧动钥匙,倒车,打方向盘调头的同时,对酷盖小林友好微笑,“出来得匆忙,还没自我介绍,秦昶,秦晋之好的秦,天纲自昶的昶。”
  看起来就人狠话不多的小林言简意赅,“双木林,保佑安宁的佑宁。”
  林佑宁?秦昶的目光不由得望出老远。
  刚才那两个试图从陈老师苗圃里偷偷挖走两棵珍稀苗木的人中的一个,是不是叫林佑福?两兄妹?
  林佑宁似读懂秦昶的心理活动,对林佑福的嫌恶毫不掩饰,“不是。”
  秦昶笑起来,“那两株沉香真采过样?”
  林佑宁的眼风刀一样撇过来,秦昶以为她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孰料她竟然也笑了,闲适地靠在电瓶车座椅椅背上,意态舒展,“没有。”
  她只是料定不学无术的紫毛因为心虚,绝不敢让山下派出所的干警上来取样送检,诈他一诈而已。
  果不其然!
  “苗圃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对进园的苗木采样留存,两年生以上的苗木数量实在太大,采样工作还没有涵盖所有树木。”林佑宁看着身侧慢慢向后倒退的山林,“刚才你是故意抬价的罢?”
  有人偷挖,还有人竞价,更显得两株沉香奇货可居,刺激了客人的购买欲和胜负欲。
  秦昶笑出一口白牙,冲林佑宁挑眉,露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
  第5章 三棵树(1)
  电瓶车回到山下停车场,秦昶与林佑宁在外头水喉洗手。
  水喉的水自地下抽上来,沁凉沁凉的,秦昶让后一步,示意女士优先。
  林佑宁不与他客气,凑近水喉,挽高衣袖,露出半截蜜色手臂,先洗干净手,再掬一捧水扑到脸上,唇间逸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水珠沿着她的手臂线条蜿蜒下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清澈水珠如同熠熠发光的晶宝,转瞬隐没在纤薄的织物间。
  秦昶看着她直起身,举高一边肩臂,拿衣袖去擦脸上的水迹,觉得新奇,他长久没见过这么野、这么不拘小节的女孩子了。
  他在记忆里搜寻一圈,接触的女性多半优雅,穿得体衣裙,搭配应景首饰箱包,另外一小半或者娇俏,或者活泼,就像与林佑宁同来的辫子头,而林佑宁,是超出他认知的。
  她肤色如蜜,头发剪得比他还短,深目高鼻,有种充满野性的秾丽的美,教人过目难忘。
  林佑宁洗完脸,将水喉让给秦昶,然后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秦昶。
  秦昶没有遮掩他注视她的目光,她也大大方方,全然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打量。
  秦昶生着一张五官深邃的脸,皮肤大抵因为常年在户外工作,晒成健康的金棕色,短袖汗衫下的肌肉线条紧实有力,浓密的黑发想是许久未剪,留得有些长,发尾随着他俯身弯腰凑近水喉洗脸冲头的动作在颈背轻轻扫动。
  他身上并没有被生活重压的劳动者特有的疲惫感,相反,他看起来颀健乐观,佑宁有些拿不准他的路数。
  秦昶就着水喉的水冲完头脸,直起身来,甩甩头发,脸上有种无拘无束的快意。
  林佑宁退后半步,身高一米七五的她要半仰了头才能与他对视。
  “去看陈老师事情处理得怎样了?”秦昶问佑宁。
  佑宁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办公室时,事情已经进展到客人打电话叫公司财务转账这一步。
  客人声若洪钟,带着一点乡音,宛如霸道总体附体,吩咐财务:“……五十万……绿湾……海湾的湾……对!”
  秦昶与林佑宁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旋足走向离办公室不远的工棚。
  午休时间已过,园工们结束午间休息,已陆陆续续出工,工棚里几个孩子在辫子头姗姗和小黑的带领下,与秦昶的三个伙计一起分成两组正在做游戏。
  小黑把自己的手机举在头顶,姗姗根据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图片做动作,孩子们负责看动作猜词语。
  姗姗把头抬得老高,孩子们叽叽喳喳,“抬头!”
  “一个字,动词!”姗姗提示。
  “抬!”
  “换一个字!”姗姗连连摇手。
  “仰?”大一点的孩子不太确定。
  “对对对!”姗姗连忙手指着自己做下一个动作。
  “女?”孩子们困惑。
  “不对、不对!”姗姗抬起右手,在空中从上往左下方一划,再自上而右下一撇。
  “人!”小乌鸦跳起来。
  姗姗拼命点头,又点点自己的鼻尖。
  “仰人鼻息。”林佑宁跨过工棚的竹木门槛,替孩子们说出这个对他们来说略显陌生艰涩的成语。
  “对了!”姗姗笑嘻嘻地跑到林佑宁身边,一把挽住她的手臂,“灵灵姐替我们女生队得一分。”
  小黑放下手机,孩子们见林佑宁和秦昶回来,纷纷围上来。
  “陈老师没事了吧?”
  “坏人抓起来了吗?”
  “小秦哥哥你有没有打坏蛋一顿?”
  孩子们七嘴八舌。
  年纪最大的孩子注意到林佑宁额上的一层薄汗,默默转身去一旁桌上从纱罩下头取出一块西瓜来,走到她身边,双手递上西瓜,“小林姐姐吃瓜。”
  其他孩子见状,不甘示弱,各去拿了西瓜捧到林佑宁和秦昶跟前。
  “哥哥吃瓜!”
  “姐姐吃瓜!”
  工棚里热闹成一片。
  林佑宁接过大孩子递来的西瓜,说了声“谢谢”,半大小子脸一红,又不声不响地退开。
  小黑看得目瞪口呆,凑到秦昶身侧,拿肩膀顶顶秦昶,“现在的孩子,不得了!小小年纪,已是心机 boy 一个,拿咱们买来的瓜,借花献佛,啧啧。”
  秦昶闻言笑着啃了一口手里的西瓜。
  卖瓜的老板没有骗他们,西瓜果然脆瓤多汁,甜蜜非常。
  陈老师一直忙到下午三点,才派了小助理找他们回办公室。
  来选树的客户已经离去,陈老师坐在沙发里捶腿,见佑宁、姗姗和秦昶进来,招呼他们到她身边坐。
  “到底上了年纪,体力大不如前,站得久一些就觉得关节僵硬。”陈老师叹息,“以前一口气爬一座山观察植被都不觉得累。”
  佑宁伸手轻捏她肌肉略显肿胀的膝盖,“您前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虽然恢复得不错,可是还是要当心。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千万不要生气,附近有师兄师弟,把他们召唤来帮您解决。林佑福一伙不过是纸老虎,欺软怕硬而已。”
  陈老师听了直笑,转头对坐在一边帮她泡茶的秦昶说,“小林这孩子,我第一次见她时,不过一丁点儿大,野孩子似的。现在都开始管起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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