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孩子们一听要让他们照顾“胆小”的姗姗姐,顿时争先恐后地拍着小胸脯保证。
  短发女郎笑起来,冷冽的眼仿佛冰雪消融。
  她朝年纪最大的孩子招招手,将他叫到一旁,“陈老师他们在几号苗圃?”
  “在五号苗圃。”大孩子把两手拢在嘴边,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
  “你做得很好。”她点点头,“遇到这种事,不要逞能,先找大人就对了。”
  她拍拍男孩肩膀,走出办公室,准备上山。
  秦昶留小黑在办公室里帮辫子头姗姗姐照看孩子们,随后跟上她,“我和你一起去。”
  她没有拒绝,轻车熟路自门边架子上取下一条钥匙,出了办公室,找到钥匙对应的电瓶车,上车,插钥匙,系保险带,打方向盘,一气呵成。
  秦昶抓住电瓶车的扶手,勘堪跳上刚起步的电瓶车。
  平时用来接送客户上下山的四人电瓶车此刻在水泥铺就的山路上开得风驰电掣的快,速度产生的疾风和着阴凉的山风猎猎扑面,从没有任何遮挡物的电瓶车周围灌进来,吹得两人衣袂簌簌作响。
  秦昶不得不握紧了扶手防止自己在转弯时被甩出去。
  他不由微微侧头去看全神贯注注视着山路将电瓶车开出方程式赛车气势的女郎,风拂起她额前的刘海,在眉眼上方来回扫过,她却好像全然未觉。
  秦昶不是没见过车开得野的女司机,但是这个看似清瘦的短发女郎开起车来,不是一般的野,她眼里有股仿佛下一刻便要喷薄而出的狠劲儿,像——
  秦昶在脑海里琢磨了一下那两个字——精怪,像山林里满含防备又冷酷无情的精怪。
  电瓶车在高低起伏的山路上疾驰了将近五分钟,于半山处碰见横在路中间的两辆车。一辆蓝漆已经掉得差不多的小卡车车斗里竖立着两棵树,树根用薄膜包覆,再以麻包捆扎,看样子是要运下山去。
  拦在卡车前头的是绿湾苗圃的电瓶车,被载上山来选苗木的客人这时已下了车,正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而头发花白的陈老师则同她的助理与小卡车上的司机理论。
  卡车司机二十出头年纪,染着一头紫毛,嘴里叼着香烟,脖子上荡着一根粗长的金链子,搁在车窗上的手臂纹着一大片龙争虎斗的纹身,两眼望天,根本不理会陈老师和她的小助理。
  陈老师正抖着手准备拨打报警电话,紫毛纹身的卡车司机嚣张之极地朝陈老师面上喷了一口烟,“要报警就快点,勿要拖拖拉拉,影响我做生意!”
  小助理是个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女生,哪里见过紫毛这样的地痞流氓嘴脸,又没有一点点撸起袖子与人吵架的经验,只将一张俏脸面皮涨得通红,翻来覆去地说:“你们怎么可以偷挖我们苗圃的树!怎么可以偷挖!”
  紫毛嗤笑,“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车上的是你们苗圃里的树?就你们家苗圃里有树?读过两年书就了不起,可以随便诬蔑我们农民啊?!我也要报警了,这里有人无缘无故阻挡道路,阻碍他人正常的经营活动。”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始终拿一顶旧棒球帽盖着脸,双手抱膀,全程没有参与争吵,一副笃定紫毛能搞定的样子。
  小助理被紫毛刁钻的攻击角度气到浑身发抖,又不知道该怎样替自己辩白,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秦昶看不下去,正打算上前助战,他身边的女郎却轻笑一声,迈步走到小助理身边,右手小臂搭在小助理肩膀上,朝小卡车上的紫毛扬扬下巴,“没关系,你尽管报。报警了更好。警察来了,一验便晓得这两棵沉香到底是谁家的。”
  紫毛闻言便是一愣,脸上有恃无恐的嚣张表情一点点褪去,“验、验什么验?滚滚滚!”
  “小林,你怎么来了?”陈老师在午间的大太阳底下站了一歇,此时面色不太好,声音显得虚弱非常。
  被称作“小林”的 女郎转头对秦昶道:“麻烦你扶陈老师上车,副驾置物箱里有水,给她老人家喝点水。这里交给我。”
  她声音不高,可无端地教人安心。
  第4章 两棵树(3)
  陈老师被秦昶和小助理一左一右扶到电瓶车上喝水休息去了,留小林一人,气定神闲面对逐渐开始有些沉不住气的紫毛。
  紫毛坐在小卡车驾驶室内,原本半侧着身一手搭在降下来的车窗上,全然不把陈老师和小助理放在眼里的模样,可对上短发女郎,他身上动物般的直觉令他脊背汗毛竖起,收回了搭在车窗上的手臂。
  “你算哪根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色厉内荏地挥挥手,“你们快点把车让开!好狗不挡道!”
  小助理闻言气到浑身发抖。
  短发女郎小林并不受恶言恶语影响,只管回头问坐在秦昶身边的陈老师,“我记得您苗圃里的种苗进园的时候,都采过样本罢?”
  陈老师微微茫然地“嗯”了一声,秦昶的眼睛却倏然亮了起来。
  小林瞥了一眼两眼放光的秦昶,转回头去,慢条斯理地对紫毛微笑,“我们苗圃里的名贵珍稀树种,全都采过样。”
  “你们的树采不采样,干、干我屁事?!”紫毛不明所以,但目光闪躲,内心慌乱。
  小林气定神闲,指一指车斗里的两棵树苗,“你这么理直气壮,无非是觉得我们口说无凭,不能证明你们偷挖了我们苗圃里的树。”
  她这样一说,紫毛仿佛又有了底气,一瞪眼,“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啊!”
  “证据就等你报警啊!”小林学着他稍早时的样子,嗤笑,“我们自己采样送检,你不承认怎么办?当然要等警察来取证送检。只需要把这两棵沉香树上取下的样本和我们苗圃入园时的采样样本做一个基因比对……这两株沉香价格不凡,足以立案了。”
  紫毛一愣,他只听说过人做基因比对,搞什么亲子鉴定,树也能做这个什么基因比对?
  副驾驶座上一直拿棒球帽盖脸的男人忽然掀开棒球帽,上身探过与驾驶座之间的排档,拨开紫毛,朝站在小卡车边的小林咧嘴而笑。
  “哟,猫囡!你看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他将棒球帽反戴在头上,伸手在紫毛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转而向小林伏低做小,“实在是这几天赶工程,我刚才累得睡着了,没注意,冒犯了、冒犯了!”
  听见“猫囡”这个久远未曾被人唤起的小名,小林睇了一眼车内肌肉纠结的男人,象征性地点点头,“林佑福,还要不要报警找警察叔叔来解决问题?我赶时间,你们给个痛快!”
  午后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汗出如浆,小林开始失去耐心,眼神逐渐暴躁。
  “不用、不用!”林佑福忙不迭又拍了紫毛后脑勺一巴掌,“这小子昏了头,我这就让他把树搬下来。”
  紫毛不情不愿地推开车门,从小卡车上跳下来,爬上后头车斗,吭哧、吭哧往下搬树。
  陈老师的小助理看得目瞪口呆,她来来回回拉锯交涉了半小时有余,小林姐两句话就解决了?
  紫毛将两棵树苗搬下车,立在路边。
  短发的小林也不同他们多啰嗦,向小助理要了电瓶车钥匙,将车挪开。
  紫毛重新坐回驾驶室,林佑福隔着紫毛对小林笑一笑,“猫囡,有空我请你和陈老师吃饭,向你们赔罪。”
  说罢不等小林拒绝,催促紫毛赶紧开车下山。
  紫毛看一眼后视镜里在原地渐渐变远变小的小林,嘀咕,“阿福哥,我们怕她做什么?”
  林佑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左边眉骨上的一道疤,冷笑,“被人家抓个正着,要是只有老太婆和助理,这会儿我们已经脱身,钱已到手。可惜我们今天倒霉,遇见猫囡这只母老虎。她没有真的当场报警已经算是客气了,你不要替老子找不自在!”
  林佑福语气不善,紫毛吓得一缩脖子,也不敢问这个“猫囡”到底是什么人物,教地头蛇阿福哥如此忌惮。
  那边短发女郎小林三言两语解决了偷挖苗木的事情,返回陈老师身边,朝轻轻拍抚陈老师后背的秦昶点点头,问脸色总算不那么难看的陈老师,“您没事吧?”
  陈老师摇摇头,苦笑,“年纪大了,脑子转得没你们年轻人快,那两棵树搭眼一看就晓得是我们苗圃里的,可是偏偏讲歪理讲不过他们……”
  她回头望向两棵被立在路边的树,“这是两株白木沉香嫁接了野外奇楠沉香树枝成活的,就被他们这样草草挖出来,又这么扔在路边,要是不尽早移栽回去,怕是活不成了。”
  秦昶顺着陈老师的视线望去,两棵经过嫁接、半是白木香半是奇楠香的沉香树胸径能有七、八厘米,树高将近三米,经过精心造型的树冠直径约一米,是两株树型优美对称的景观树,因被挖出来有一会儿了,又直愣愣扔在太阳底下,没有做好防晒和保湿,绿色肥厚的树叶在毒辣的阳光下显得蔫哒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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