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七月里,”萧芫打断了他,“是我的生辰,今年我想好好庆祝,怕是不得空。”
萧正清一听便皱眉,“你的生辰便是你母亲的祭日,为人子女,怎能如此不顾生恩?”
萧芫勾起唇角,轻嗤,“过往十五年,除了去岁及笄,我从来不过生辰,今年母亲看不过去,前日夜里给我托梦,那我自然,是听母亲的。”
“正好,我也想瞧瞧,母亲是不是同萧相一样,也认为,是我害死了她。”
“托梦……”萧正清怔然,眸中渐生异亮的光,不顾丹屏阻拦上前一步,急切道,“那你母亲可有说其它的话,可有要带给我的?”
萧芫看着他这仪态尽失的模样,渐渐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萧正清不敢置信,仿佛天塌地陷,渐入魔障,“怎会没有,她最爱的人便是我,怎会没有!”
丹屏拦住,不退半分。
“萧相,我们娘子尚有要事在身,想来您亦是,莫要耽搁太久,才好。”
漆陶挡在他面前,端正肃穆,目光凌冽。
萧芫不再看,绕过他往前。
身后,萧正清悲切唤着。
“芫儿,你十几年来从未回府,也没有在你母亲牌位前上过香,没有叩拜过,你……当真不想回去瞧瞧吗?”
萧芫脚步一顿。
也仅仅一顿,复又向前,步伐坚定。
她当然想,想了十几年。
不止盼着母亲,更盼着父亲。
可她想要双亲时,她的父亲只恨不得她死,连看她一眼都是入骨的厌恶。
她遍体鳞伤,终于放弃,他却反而贴上来,声声道着乞求,求着让她回去看一眼。
但她已经不稀罕了。
事到如今,她对他,对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只有恨。
为自己,更为姑母。
第87章 请帖
六局的事忙完, 往慈宁宫的路上,又遇到了一行人。
这一回,萧芫低身, 依次行礼,“见过大长公主,见过晋国老夫人,萧夫人。”
大长公主入宫她并不意外, 左不过是为了清湘婚仪,意外的, 是她还多带了两人。
目光淡淡滑过。
这两人,还当真是好使的很,姑母不喜的事上,总有她们的影子。
大长公主笑得柔和,经这几番波折,她身上天家贵女的盛气少了不少, 模样更引人亲近了。
“萧娘子,也是要去慈宁宫?”
萧芫看着她, 眸色不显, 缓缓沉凝。
心底之前的推测渐渐变淡,变浅。
她似是想错了。
短短时日内,大长公主接二连三受了这么多打击, 却依旧能露出如此真心的笑,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简单。
怎么可能, 只是决意痛改前非而已?
垂眸, 应着:“正是,大长公主可是寻姑母有事?”
大长公主叹了一声, “还不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果真俗话说得好,儿女皆是债,好歹是一生只得一回的婚姻大事,如何能不尽力奔走。”
“原是如此,”萧芫提唇,款款微笑,“说来也巧,此事姑母不方便,刚定下由我代行。
原本这两日便要同大长公主说的。是萧芫之错,没第一时间传话,倒是劳得大长公主带人空跑一趟。”
哪有什么刚定下,从头至尾,都只会是她前往。
这样说,不过是不想让她们见姑母罢了。
大长公主的笑容微微僵硬。
今时不同往日,她入宫一趟也不容易,哪有人还未见到,就被一个小辈拦回去的道理。
“萧芫,”旁边的平婉开口,依旧是那身淡雅的装扮,揉捏起来的柔弱模样,甚至,还掏出一副长辈的口吻。
“大长公主都已入了宫,自是来面见太后的,无论事情如何,都该带着引见才是。”
萧芫端重的笑意不减,并未搭理,而是看向晋国老夫人,“老夫人也是为此而来吗?”
晋国老夫人摇头,“只是想向皇太后殿下求个恩典,既恰好遇到萧娘子,同行亦无妨。”
萧芫挪了一步,正正挡在前头。
晋国老夫人面色微变,“便连老身求见,萧娘子都要拦了吗?”
萧芫迎着她的目光,丝毫不惧。
心底并无意外,老夫人乃是烈宗一辈,面对太后都谈不上尊敬,更何况是她这个孙辈了。上一回,不过是单纯地为利益所动。
但她今日,却还非要拦到底了。
她可不像姑母那般仁慈,看在昔年的功绩上,由着秋后的蚂蚱一直蹦跶。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她已全权掌内宫之事,内宫并非只是后宫,更是天下女子之事,哪怕是他李晁想封诰命,也得先与她商议。
萧芫稍稍躬身,声线明雅,彬彬有礼。
“老夫人是姑母一直挂念的人,萧芫自是不敢。萧芫怕的,是老夫人,并非真心求见。”
抬眸,目光无锋芒,却好似一眼便能穿透人心,“萧芫不才,而今为姑母分忧,总理内宫诸务,圣上则掌前朝事。您求到姑母面前,姑母不是和我说,便是与圣上说。
萧芫只是想,既然如此,又何必这般麻烦,白白地令姑母辛劳呢。”
“您若是真心问候、请安,萧芫这便,亲自引您前往。”
问候、请安四字,着重咬在齿间。
晋国老夫人一向自恃为姑母长辈,对姑母无多少尊敬,动辄撒泼诉苦,让她真心请安,简直是要折了脊梁骨。
她宁愿在慈宁宫长跪不起逼迫姑母,都不愿真心将姑母当做当朝皇太后尊敬,在她眼里,姑母本质上,就只是一个欠债的晚辈。
晋国老夫人面色一瞬涨红,抬手正要指着萧芫诘问,却被萧芫接下来的话,一瞬击碎。
萧芫上前一步,眉头微蹙,像是真心为她担忧,“老夫人而今孑然一身,又能有何事,需向姑母求得恩典呢?”
晋国老夫人身子一颤,胸间的一股气立时散了。
她听懂了,萧芫之言,是拿她侄子一家威胁。
黔方之案,她不得不答应让侄子一家假死,可同时,他们也全然被皇家掌控,永远见不得光。
连她想见一面,都已不能了。
她今日来,恩典是假,陪同大长公主更是假,只是想知道些侄子的消息。
上一回,她便已知这位未来中宫的不简单,可今日瞧,她比她想的,还要厉害,还要狠。
是啊,能凭一己仗太后之势压了整个京城女娘十几载的人物,怎么会不厉害,不霸道。
有她挡在太后前头,那她……
这么一想,不禁摇摇欲坠。
在旁人眼里,这便是因着亲人之死而生的悲意。
大长公主伸手扶住,面上抑不住地愠怒,斥责直冲而出:“萧娘子,面对长辈,你就是这般教养,直往人痛处上戳吗!你别忘了,你现在,尚不是皇后呢!”
不是皇后,单单作为一个晚辈,便不能说皇后才能说的话!
忽一声鞭响,齐整的脚步声撼动金砖,甲胄的寒芒与仪仗耀目的黄盖一同自宫道转角压来。
大音攘攘,威仪万方。
已是极快,但都快不过正前的帝王。
“那朕呢?”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线传到耳边。
萧芫呼吸一颤,袖中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被她紧紧捏住。
“大长公主眼中,朕并未亲政,是不是,便也不能做皇帝方能做的事?”
高大的身影仿佛遮云蔽日,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越过,挡在她身前,如磐不移。
方才还不忿的几人立时敛容,恭身行礼,大长公主面色倏变,讪讪,“陛下误会了,我怎敢有此意,方才是关心老夫人,一时失言。”
帝王目光如山,神情莫测。
许久,未发一言。
大长公主被晾在原地,几乎要被阳光晒化,寂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无形的耳光掴在脸上。
几乎咬碎了银牙,才逼着自己,对着萧芫的方向又是一礼,“萧娘子,是我失言,还望你莫怪。”
柔和的声线涩然发紧。
仅仅几月,当今的少帝便已今非昔比,她再不能像从前一般,倚着长辈身份行事。
萧芫抬眸,淡声:“大长公主言重了。”
许是金阳愈盛,她的面色望着比方才稍白了些,瞳眸浅淡,氤氲如琉璃,瑰丽美好,却如何都望不清内里。
“您放心,清湘的婚仪,定会风风光光,不堕皇家颜面。”
“是,是。”只是须臾,大长公主便已重拾从容的姿态,柔和客气,“太后殿下的安排,自是稳妥的。”
说着,便欲告退。
既注定要铩羽而归,多留无益。
李晁居高临下,望着矮身屈膝的嫡亲姑母,颔首肯允,淡淡加了句,“女子的婚仪,总要父母俱在,方是圆满。”
大长公主身子一顿,应了声是,再直身,对着萧芫稍稍示意,便依着内侍指引,款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