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萧芫递上一方锦帕,没有出声,只是静静陪伴。
待好些了,才轻声道:“您与姑母之间的事,我身为小辈不便过问,可您的身子,我总也放心不下。”
“尤其前几日,太医在您饮食中发现了寒凉之物,不知您对此,可有头绪?”
王夫人绞紧了帕子,面色泛白,似怔然,更似痛楚。
萧芫不曾催促,只是以温和的目光相视,等待着。
可良久之后,王夫人开口道的第一句,却是向她问太后。
那般切切,仿佛早已在心中念了千百回,终越过千难万阻,才在此刻,道出了口。
“萧娘子,那太后的身子呢,可还好?”
萧芫心中对她撇开话题有些不悦,可依旧点头:“宫中有奉御医官日日请脉。”
“那,那以前……”
泪又落下。
几番哽咽,才说出完整一句:“她以前落下的病根儿,可调养好了?”
“好了,”萧芫宽慰道,“已不妨事了。御医说姑母如今的身子,比一般人还要康健些。”
王夫人笑了,泪却不停,不住点头,“这便好,这便好……”
萧芫又递上一方帕巾,无奈,“您呀,最应关心的,便是自个儿了。”
“夫人,您知道是何人想害您,对不对?”
王夫人颤抖着唇,悲戚浓重似云雾。
“前几日只是慢性的寒凉之物,对方一计不成,之后定然愈加狠毒。
千日防贼,百密定有一疏,到那时,亲者痛仇者快,您倒是来去无牵挂,可让姑母怎么办呢?”
王夫人泣不成声,却只是摇头。
萧芫见此,缓缓起身。
后退几步,蹲身行礼。
明亮的声线含着歉意:“是萧芫多言了,惹起了夫人的伤心事,望夫人恕罪。”
“本意只是来问夫人安,不知怎的竟说起了这些,王娘子还在外头,萧芫不好让她久等,便先告退了。”
“待往后有机会,萧芫再来看望夫人,万望夫人保重身子。”
语罢,顿了顿,方转身向外走。
一步一步放得缓慢,将要转过屏风时,王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哽咽又破碎,“萧娘子。”
回头,王夫人已起了身,立在台犀上,摇摇欲坠。
面色苍白,眼却极红,声线颤抖:“萧娘子留步。可否……可否带我一同入宫,我想见她,
想拜见……皇太后殿下。”
“见了,我便什么都说。”
萧芫眸光忽凝,倏然回身。
微抬下颌,看着这个柔美的妇人。面上笑容不再,张扬的美貌隐有凌人之势。
姑母确如她所说,处事雷厉风行,极有主见,而她,打眼一瞧,便知柔善之至,与主见这个词毫不相关。
光是想象,都能想到当年二人相处时的模样。
凡事定然多由姑母做主,亦彼此迁就体谅,若她出了什么事,也是姑母为她出头。
她不信她情有可原,毕竟之前从未见过,忽然就要全心托付,实在有些草率。
可姑母呢,姑母与她断绝往来已有近二十年,尚未见面,只凭她这个晚辈的一己之言,就已经决定要和盘托出了吗?
甚至不多思量思量。
说句不好听的,人心易变,就算姑母赤诚,那她呢?
萧芫不信她。
哪怕第一眼便觉面善,心生喜爱,可涉及姑母,她情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世人。
姑母于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之人。
她看待姑母,比看待自身性命都重得多得多,所以,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她都要扼杀在萌芽之中。
未肯定之前,她不会让此事闹到姑母面前。
一缕微黄的光映在萧芫面上,她微垂着眸,神色被晕开,辨识不清。
“我自是体谅夫人,既然夫人愿意,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与姑母重归于好,但……”
她轻声叹息,“但,我也怕惹姑母不快,照看您的身子尚好,替您将暗害的人铲除也尚好,但直接领您去见姑母……”
“夫人,莫说直接领您去见了,便是提前说一声,我都不敢与姑母开口。”
“我只是姑母的侄女儿,哪有这般大的脸面,若是冒然说了,姑母多半会觉得僭越,到时,可能反而引得姑母迁怒于您,最后好心办下坏事,要我如何过意得去呢。”
泪眼朦胧间,王夫人看不清她眉眼的冷意,听到了心软下来,自责浮上心头。
这孩子也是万分不易,她竟只顾着自己,忘了她的难处。
颓然失力,坐回榻上,眼眸渐渐荒芜。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孩子,你走吧,长辈间的事,本不应将你牵扯进来。”
“许多事,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容易的。”
语气沧桑,她默默流着泪,翻涌的心绪又沉寂下来,落成了一片死灰。
萧芫提了下唇角。
温声:“那夫人再好好想想,我的承诺,一直作数。”
这一回转身,是真正离开。
天穹斜斜映入光亮,照出她面上倏变的神情。
寒冷似冰凌。
眼角眉梢闪过的流光,如已出鞘的利刃刺入脖颈前,那最后一抹锐芒。
既然如此柔善至懦弱,那她便帮她一把。
到时候,她不说,也必须得说。
第75章 下毒
日升鼎盛, 李晁与王太傅的一局手谈将将过半,正是厮杀最激烈之时。
萧芫支腮在边上一直望着,惹得李晁忍了几回还是没忍住, 视线悄悄滑过,幽沉的眸中浮上柔情。
萧芫嗔了他一眼,睇向棋盘,让他好好下。
王太傅似有所觉, 一抬眸,正撞上这一番眉目传情。
克己奉礼的太傅多少年不曾见过这般架势, 不自在地清咳一声。
萧芫脸一下红了,却并未遮掩,而是大大方方抬了下颌,半嗔半训地对李晁道:“太傅都已下了,该你了,专心些。”
李晁低低笑了两声, 柔软自眸中漾开,漾到了肃穆面容的每一分每一寸。
萧芫:……
这人真是, 从不认为在旁人面前展现私情是件值得羞赧的事, 反倒巴不得处处炫耀,让天下人都亲眼见到才好。
实在没眼看,干脆专心只看棋盘。
这下, 眼底彻底清净了。
李晁目光睃过,不到一息,手中黑子便落了下去。
王太傅瞅了又瞅, 半晌摇头叹息, “陛下走一步观百步,怕是老臣的每一步, 都在陛下的意料之中呐。”
此刻的难分难舍,不过表象。
白子放下,捋须笑言:“此局便待晌午过后再来继续,烦请陛下与萧娘子移步,赏脸尝尝老臣府中的粗茶淡饭。”
于是一行人移步前院正堂。
饭菜汤品要一道道上,且每一道,都需经过三轮试毒,一轮银针,一轮牲畜,最后一轮,便是下人。
此乃例行之事,王太傅与李晁都已习惯,此刻又挑起一个古今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片刻间就是几百年的风起云涌。
直到言曹进来,在李晁耳边耳语一番,方断了谈性。
不知说的是什么,唯一能听清的,便是李晁寒声下令的,一个“查”字。
王太傅不明所以,言曹征询地看了眼李晁,李晁颔首后,方对王太傅道:
“禀太傅,有一道白龙臛贵夫人院中也点了,膳房试毒之人不当心拿错了菜品,换回来时太医已经试了毒,不料,从中查出了雪上松。”
“雪上松?”王太傅不明。
言曹:“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性寒凉,若女子长期服用,可使人神智昏聩,恶露不止,最终虚弱而亡。”
王太傅面色骤白。
李晁:“虽针对的并非朕,但既发生在朕过府之时,便不能不查不问,望太傅见谅。”
宫中人插手,区区手法拙劣的下毒之案,等不到一顿膳食用完,始作俑者便被押到了堂前。
王太傅看清了人,霍然起身,“是你?”
不敢置信,直到中官将作案经过详细阐述,且呈出物证,带上人证。
人证物证俱全,又是宫中人探查,必不能有误。
甚至,连本人,也在问答之中,轻点了下头,供认不讳。
王太傅彻底心死,愤而上前:“她可是你母亲!你这么做,是要弑母不成?”
气得胡须直抖,指着鼻子地骂。
“母亲?”王涟懿的语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父亲竟还说什么母亲?父亲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我的母亲,究竟是何人!”
萧芫冷眼旁观,面无表情。
王涟懿看着她这父亲一瞬摇摇欲坠的模样,笑了两声,“你要问我后不后悔,我告诉你,不悔,我只恨我不够细心,竟让旁人发现了。”
说着,看向萧芫,目光同先前开心地赠予她头面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