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阿芫?”
  萧芫回神,附和了两句,而后笑问:“我瞧你这套头面好看得紧,是新得的吗?”
  王涟懿连连点头,抬手珍惜地抚过,笑里含着满溢的愉悦,“是啊,阿芫你也觉着好看呀,你喜欢,我送你一套如何?”
  萧芫眸色稍沉。
  一套已是世间罕物,她竟还随口说要送她?
  面上却是欣然,“那便再好不过了,正巧,圣上昨日送到颐华殿的物什中,有几匹松花色的暗纹鲛绡料子,正巧能与你这美玉头面相配,赶明儿个我给你带来。”
  “好啊好啊,”她步伐不停,带她进了自个儿院子,“那我先给你瞧瞧我的!看你喜欢什么样式。”
  廊边鹦鹉叽叽喳喳,和王涟懿清亮的声线如出一辙。
  萧芫瞅了两眼,那鹦鹉看见,扑扇着翅膀,想要飞出笼子,可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扑扇掉出了几根羽毛。
  入了堂屋,里头甚是宽敞,两扇厚木屏风画着朝阳花鸟图,用色大胆鲜亮,底色是嫩黄,王涟懿绕过时,打眼看去,几乎与她身上衣裳的颜色一模一样。
  屋内光线明亮,熏香浓郁,味道似是有些熟悉。
  箱笼打开,不止一套头面摆在她面前,但除了那一套同样是松花的,其余都算是平常。
  萧芫拾起一只簪子,雕磨的花纹栩栩如生,抬眼轻笑:“这般精致好看,就送了我,你也舍得啊?”
  王涟懿:“旁人我自是不舍得,但你不同啊,往后我们一同戴着出去,旁人一瞧,就知我们是对姐妹花!”
  萧芫揽袖放下,“好,以后若一同出行,我定然戴着。”
  “对了,来了后院,还不曾去拜会你母亲,不如你先带我去,之后咱们顺便逛逛院子,免得不见主母,旁人多心我不知礼数。”
  王涟懿闻言有些不自然,笑意淡下来,满是不情愿:“你今日是与我有约,看她做什么啊,母亲日日深居简出,连晨昏定省的请安都免了,她又不喜欢我。”
  萧芫走近,安抚地拍拍她,“莫要如此说,再怎样,她也是你母亲。况且,今日我同圣上一道来,圣上在前院与王太傅叙话,于情于理,我都该拜见一二。”
  听到圣上,王涟懿方松动些,“好吧,不过我不保证母亲会见。”
  往正院走时,萧芫问:“是王夫人待你不好吗,若真如此,我今日便帮你问问,你虽非亲生,可宗谱已经记在了她名下,理应视同己出才是。”
  “不用。”王涟懿看到她的目光,才发觉自己语气急切,僵硬笑了下,
  “真不用,母亲待我没有不好,她只是不喜我,旁的都不曾苛待,还是莫要拿这样的事打扰母亲清净了。”
  萧芫颔首:“原是如此,王夫人不曾苛待你便好。”
  正院门口,只一个婆子守着门,不识得萧芫还要拦人,被侍从喝退,“这是宫中萧娘子,莫要没轻没重的冲撞了贵人!”
  婆子似有顾忌,眼神不善地睃了下王涟懿,解释:“非是老奴故意如此,是夫人身子不适吩咐了不见人,既是宫中贵人,便容老奴通报一声,可好?”
  侍从还要训斥,萧芫拦住,缓声:“无碍的,既是如此,便有劳通报了。”
  婆子行了一礼,往里去了。
  看她行礼时规整的姿态,并非是粗野不知礼数的。
  回想刚刚她看王涟懿的眼神,心底某种猜测愈发肯定。
  只是不解,究竟为什么。
  第74章 夫人
  不一会儿, 那婆子出来,恭敬引着两人入内。
  打过三道帘子,再绕过一扇屏风, 眼前方亮堂些。
  临窗有张榻,榻前摆些个矮些的隔断,为轻质的绫罗,朦胧婉约。
  隔断后人影模糊, 但仅凭那歪在榻上的寥寥身形,便可看出风韵犹存。
  萧芫与王涟懿, 守礼地停在隔断前。
  王涟懿先开了口,语调听着与平常无异,可总有种冷淡渗出,过于客气,也过于……别扭。
  语气是尊敬,可在萧芫余光里, 举止姿态,皆无一丝尊敬之意。
  “女儿给母亲请安, 愿母亲玉体安康, 福寿绵延。”
  “母亲,这位是宫中的萧娘子,今日随圣上临府, 特来拜见母亲。”
  绫罗隔断后,榻上歪着的人动了,撑起身子, 低低咳了两声。
  “让萧娘子见笑了, 我这身子不争气,慢待你了。”嗓音似缓缓流淌的清泉, 清润柔和,分外慈蔼。
  话音刚落,屏风前立着的婆子上前一步,正对着王涟懿。
  冷道:“王娘子,您这安也请过了,便烦请好生退下吧。”
  王涟懿看了眼萧芫,面色一阵臊红,“你做什么,是我引萧娘子来的!”
  婆子不为所动,她又看向屏风后,“母亲!”
  一片静谧,无人答她。
  王涟懿眼眶红了,委屈地离萧芫近了两步,巴巴地看着她。
  萧芫面上茫然,两厢看看,似不知所措。
  最后抿唇,缓声对王涟懿道:“还是莫要顶着来,我很快便出去了。”
  王涟懿听见,脸色跟打翻了染缸似的,五色杂呈。
  丢人丢到萧芫面前,萧芫还这般说,都怪这个蠢索的老妇人,客人来了都不知给自家人些脸面。
  恨恨瞪了婆子一眼,转头往外走,脚步极重,像是专门跺给谁听的。
  萧芫并未回头,面上神情渐渐沉静下来,落然雍容之姿显露无疑。
  见此,侧面落地罩后步出一人,正是她派来照看王夫人身体的太医。
  “萧娘子。”太医深深拱手。
  萧芫福身道:“师兄不必客气,唤我师妹便好。”
  王夫人已起身,绕过隔断。
  萧芫恰抬眸,一瞬,万籁俱静。
  她望清了她的模样。
  眉眼似春日新雨,氤氲开润泽的朦雾,气质净柔,只是端端立着,便让人联想到柔润的缓溪一点点淌过葳蕤雾山。
  如超脱水墨而生,萧芫从未见过,能这般将一个柔字演绎到极致之人。
  可偏生这样一个人,分明性情全然不同,她却好似,从中窥见了两分姑母的影子。
  并非样貌,也并非姿态,只是一种感觉,尤其……是两鬓斑驳的银发。
  让她恍惚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慈宁宫殿前陛阶之上,她望着自殿内而出的姑母,望着那满身雍容的华服也遮不住的,自骨子里透出的疲累与心碎。
  她那时不懂那份复杂与痛楚,重活一世,她仿佛明白了,又好似明白得不够彻底。
  今日,望见王夫人,才终于有所预感,预感她触到了一扇门,这扇门之后,便是她苦苦求索的真相。
  上前两步,认认真真地复蹲身行礼,“夫人。”
  微凉的手扶住她,雨雾般的馨香悄无声息萦绕过来,力道那般轻柔,又那般熨帖。
  声音离得近了,像缠杂了朝晖的晓露,自嫩绿滑落,润物无声。
  “许久之前便听闻,今日得见,果真雍华标致,是神仙妃子般的人物。”
  萧芫露出笑容,“夫人亦是,夫人霞姿仙韵,乃萧芫生平仅见。”
  王夫人笑了,引她入内,于榻上落座。
  还要亲自去拿来茶点,萧芫拉住,“夫人莫忙,萧芫此行,只是与夫人见安,亲眼看到夫人安康无虞,便足矣。”
  王夫人动作顿住。
  好一会儿,方回身。
  神情有种说不上来的戚色,像是哀伤,却又不尽然。
  淡淡的,并不深刻,可让人看着,便有种落泪的冲动。
  她浅浅提起唇角,如自嘲,又如怅惘,声线渺渺。
  “其实,并非是太后殿下让你来的吧。”
  萧芫微怔。
  “她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当初那般果决,经年未见,又怎会突然如此行事呢。”
  那双眼眸温柔剔透,明晰而哀婉。
  萧芫静静回望。
  “您与姑母从前是那般要好的密友,只是个太医罢了,您为何,会有如此疑问呢?”
  王夫人摇头,“是我当初一意孤行,而今自食恶果,本也罪有应得。”
  “一意孤行?”萧芫稍惑。
  “你……不知吗?”
  情不自禁地,尾音微颤。
  相碰的话语,偏差裸露错位的认知,在一室安然中荡开波纹。
  萧芫渐渐明了。
  弯唇,娓娓而道,眸光真挚:“我不知您与姑母为何经年不相往来,我只知道,尽管如此,姑母挂念您的心,也从不曾变过。”
  “不瞒夫人,太医之事确是我私下所为,但我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着姑母。”
  “我不想因为您,让姑母伤心。”
  前世姑母骤生的华发,让她忆起一回,便刺痛一回。
  若这般都不算挂念,那怎样才算呢?
  话语在耳边反复回荡,顷刻间,王夫人已是潸然泪下。
  本以为,已与故人决绝,从此死生不见,可原来,她们都挂念着彼此,从不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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