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阿芫,真是对不住了,险些就让你误食了去,陛下与父亲吃了都无碍,就是你,少不了啊,要难受几日了。”
  萧芫:“王涟懿,为什么呢?是你亲口对我说,王夫人不曾亏待你,你现在这样,究竟,是为什么?”
  “不曾亏待便可以了吗?”
  王涟懿笑着笑着,便哭了。
  “萧芫,你也看到了,她对我究竟是什么态度。当着你,当着外人的面,就那般待我,一丁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
  话语一顿,倏然冰冷,“要怪,就怪她自己,怪她自己知道得太多!”
  幸灾乐祸地看着王太傅,“父亲,你还不知道吧,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我这,也是帮了你呐……”
  “住嘴!”
  啪得一声巨响,王涟懿被狠狠扇在地上。
  “你个逆女!心肠这般歹毒,真是枉费我十几载的教养,早知今日,当初,当初……”
  “当初如何!”王涟懿爬起来,唇边鲜血刺目,“当初你便杀了我吗?父亲,我的好父亲啊,你们做下来的孽,凭什么要我来偿!”
  “我本不该只是个出生卑微的庶女!我比那些天皇贵胄一点儿都不差,你却强逼着我,逼我认她当母亲,我恨她,恨不得她早点死!”
  “我更恨你们,旁的子女活得那般快活,可我呢?
  我只能任人欺凌!连你,我的好父亲,也只知道让我忍!我就是那阴沟里的老鼠,怎么都见不得人,是吗!”
  王太傅粗喘着气,嘴唇发紫,指着王涟懿说不出话来,又想上前打时,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兵荒马乱。
  王涟懿发疯般地笑,唇角又撕裂,血染红了衣襟,笑累了,呜咽着往前爬,凄恻地声声唤着父亲,一声比一声痛楚。
  直到被侍卫摁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今日为防万一带来的御医,此时派上了用场。
  言曹和漆陶临危不乱,很快便稳住了场面。
  李晁负手立在太医不远处,看他施针急救,面色沉凝,一言不发。
  萧芫在食案边,唇色有些发白,心中亦是担忧。
  她不曾料到顺手推波助澜的一个下毒之事,真正牵扯出来,居然有这般多的隐情。
  听他们父女二人的话音,早已不仅仅是后院之祸,甚至追根究底,关键竟在王太傅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王太傅,与王涟懿的生母身上。
  这个生母究竟是何人,为何能牵连得他们的女儿都见不得人,为何王涟懿说,她本不比任何天潢贵胄差?
  萧芫知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案子闹出来,定很快便知真相。
  可脑中就是克制不住地思索,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不断催促,生怕来不及。
  天子在宫外罹遇这样的事,甚至涉及饮食下毒,小事也成了大事,自不宜久留。
  王太傅怒急攻心,十分紧急,但救过这一口气,也就没了大碍。
  李晁将太医留下照看,便与萧芫上了回宫的銮舆。
  萧芫沉浸在思绪之中,不防眼前倏然一暗,没来得及抬眼,便到了个紧密温热的怀抱。
  思绪顿住,眸中微怔,抬手抚上他的脊背,轻声问:“怎么了?”
  李晁嗓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格外喑哑。
  “无事。芫儿,便让我抱一会儿,只是一会儿。”
  萧芫眨眨眼,明亮的声线透着懵懂。
  “什么一会儿啊,你想抱多久都可以呀。”
  她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似是笑了,大掌抚上她的发。
  “嗯,想多久便多久。”
  “怎么了呀,”萧芫道,“是王太傅府中之事吗,有太医在,会没事的。”
  李晁嗯了一声,手臂收紧,脊背愈低,密密实实包裹住她。
  如若可以,他真想与她永远嵌合,融为一体。
  这样,她一眼便能看到他的心,他亦能知她的想法,她的惧怕……
  能知晓所有一切的根源。
  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傍晚,慈宁宫。
  太后闲散地倚在罗汉榻上,腿上随意搭了个轻毯,听着来人,眼皮都未撩起,只淡淡一句。
  “如何?”
  不怒自威。
  李晁恭敬立在下方,身姿笔直,如恩师面前听训的学子。
  闻言谨声回禀:“王太傅已经醒来,身子并无大碍。今日之案,儿臣已经全权交给大理寺卿江洄探查,此案并不复杂,想是至多后日,便会有结果。”
  太后颔首,未置可否。
  须臾,李晁抬眼,黝黑的瞳眸囚困住跳跃的烛火,看不清喜怒。
  只声线有些艰涩。
  “母后,芫儿提议将王夫人单独安置,儿臣准允,就在大理寺客院内,且派了三人专门照看。”
  提到萧芫,太后指尖顿住,神色有了变化。
  缓缓舒了口气,语气中含着几分疼惜,几分轻叹。
  “芫儿这是顾念着予呢。真是个傻丫头。”
  李晁在心中重复着,每一个字都沉沉地往下坠。
  自听到言曹禀报后如堵的胸臆,此时方渐渐漫开闷痛。
  母子二人又商议了几桩政事,皆与边关走私有关,夜渐深了,几封旨意也有了思路,李晁躬身告退。
  慈宁宫的大门在身后合上,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行至颐华殿外。
  泠泠月华与晕黄的宫灯交织,迷离似琼楼玉宇坠入凡尘。
  他久久望着,望着那高高飞檐下,静静悬挂的鸳鸯百转灯。
  思绪飞至佛寺中,飞至姻缘树下,三生石前。
  竟有些后悔。
  后悔只许了三生,后悔远不够虔诚。
  那时,他将与她白首不离,甚至倾心相许皆视作理所当然,觉得这些不过迟早之事。
  过往所立的一桩桩丰功伟绩,度过的一重重几乎不可能的难关,予他无与伦比的自信与傲然。
  他知世人眼中,他是千载难逢的圣明君主,也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当之无愧。
  所以他以自身所秉持为至高至尊,坚持以自己的想法要求她,教导她,甚至全然不顾她愿与不愿。
  那时,他最怕的,是她不懂他为帝开创盛世的野心,不懂他在朝堂上每一个动作背后的深意。
  最不想的,是她小看他的本事。
  他想成为她眼中,世上最厉害最厉害的郎子。
  直到,那将要失去的,刻骨铭心的痛。
  他才知原来与她相比,他过往所有的那些坚持,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是他本不该的自傲,乃至自负。
  就算是历史上的千古明君,也是谦逊为人。他与那些君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微毫。
  尤其,于情之一字。
  眼前仿佛又见她的面容,张扬的,欢乐的,平静的,苍白的……最后,是窝在他怀中的睡颜,懵懂似初生,唤着,晁哥哥。
  芫儿,芫儿……
  心底千遍万遍,道着悲欢喜乐,道着患得患失。
  猝然闭眼,长长吸气,转身,声寒似箭,鹤唳肃杀。
  “去传江洄。”
  第76章 真相
  翌日, 依旧是艳阳高照,只是天灰蒙蒙的,空气中仿佛总有一股水汽, 热得人胸口发闷。
  这样的天气,打扇都缓解不了几分,直到冰鉴抬进来,习习凉风拂动纱帘, 才觉着好些。
  萧芫倚窗而立,蝉翼般的绫罗裹着曼妙修长的娇躯, 似透非透,如同染了华光的云雾,绚烂而朦胧。
  于张扬明亮中诉着浅浅的忧愁,极静,也极美。
  柔顺的广袖垂委,与裙裾相叠, 微晃似潋滟的水波。
  不远处书案上卷册胡乱堆叠,一如主人繁乱的心绪。
  分明庶务加身, 宫中六局需她审阅拿主意的不知凡几, 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娘子。”
  有声音自身后传来。
  萧芫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案角错金博山炉中熏香袅袅而起,缠绕临身, 又倏而荡开,溢散消湮。
  她没有回头。
  “还是没有消息吗?”
  漆陶走上前,缓声:“正审问呢。”
  “此案算是桩经年旧事, 想来牵连不少, 不办成铁案不会轻易呈堂,就算是给圣上的密报, 估摸着也得明日了。”
  “审问?”萧芫唇齿间噙着这两个字,轻嗤,“已过了一日了,这三个人,竟没一个愿说的吗?”
  “娘子……”
  漆陶眉间凝着担忧,欲言又止。
  娘子之事,她本不该置喙的。
  可看着娘子从一开始借与老太医的关系,派人往王夫人处照看,到应王娘子之约亲自过府,再到下毒之事推波助澜……不断地,为了太后殿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越来越急切,也越来越强硬。
  她是真的心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