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根本无法将这样的行径代入到清湘身上,强行去想,反倒有种错乱感。
萧芫见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副被恶心得不浅的样子, 呵了一声,“你莫非真的以为, 她就是面上表现的那般高洁不染吗?”
这下, 李沛柔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合着那个清湘这么几年,都是在她面前装的吗!
兀然站起身, 面色涨红,气得胸前不停起伏,“她如此戏弄, 是诚心欺负我傻吗!”
萧芫给了个“不然呢”的眼神, 让她自己领会。
李沛柔原地走了两步,就要撸袖子, “好个清湘,她这样,简直比直接欺负我还要侮辱人,不行,我必须,必须……”
必须个半天,也没必须个所以然来。
这样的事,也确实没什么能直接解恨的法子。
萧芫状似事不关己地起身,只当个低调的渔翁,“我回宫了,烦你代我回一声太妃。”
广袖轻飘,不带走一丝云彩。
李沛柔随口应了一声,还在卯着劲儿想报复的法子,直到灵光一现,猛然一拍手,“对了,过段日子不是要……”
一回头,人不见了,左右看看,问侍女:“萧芫她人呢?”
侍女平静无波地答:“萧娘子回宫了,让您代着给太妃娘子回一声,您还答应了。”
李沛柔:……
忍着怒气道:“她还没说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说到母妃,她想起今日的正事,头脑冷静了些。
不甘哼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罢了,我先去寻母妃。”
……
既然侧面承诺了淑太妃公正,那萧芫自然得先了解有关于此的来龙去脉。
淑太妃乃后宫之人,过往的一举一动可查阅六局档册,但有关太妃母族陈家,就不是内宫所能及的了。
还有最重要的,贪污案中有关于陈家的情况。
并非所有后妃母族获罪都能牵连到内宫,要视所涉罪行的具体轻重而定。
淑太妃所担忧的,正是过往重案的一惯作风:凡有参与者,皆视为同谋,从重惩处。
而皇族向来最重脸面,断不可能容忍一个在刑部乃至大理寺挂了名的后妃,多的是风波过后查无此人。
几日的梳理后,也确实如萧芫所料,淑太妃被陈家老太君逼着为她兄长提供了不少方便,好几桩事都与案子直接相关。
但她自述不知情,这种情况,道是参与也可,被利用迫害也可,只在于主审官一念之间。
陈御史是她亲兄长,主审官多会偏向前者,世人也大多只会相信前者。
萧芫以笔在纸上简单勾出几项,转念便有了大致思路。
皇家面对这样的事,不是光会重罚,某些时候,也会轻拿轻放。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皇子公主,只要帝王还愿意认这个血脉亲人,那他们犯下再大的错,也都是底下人的错。
要达成这样的效果,不需如何费力斡旋,只让李晁隐晦表个态度即可。
当然,淑太妃只是个先帝嫔妃,自不能真与皇子公主相提并论。
所以一切的前提,是她身上没有任何无可转圜的罪证,她自己也完全无做恶之心。
此番辛辛苦苦亲自查览,确保万无一失的同时,也是验证当日淑太妃所言。
她承诺的,仅仅只是公正二字。
若事实恰好相反,那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送她们一程。
放下手中的描金御笔,看向窗外。
廊庑九转蟠龙柱巍峨的影子投在窗棂,偶有御前宫人快步路过,殿顶的鸟儿低空掠下,贴着岿然挺拔的禁卫振翅而飞,飞往四方宫墙之上一望无际的蓝天。
李晁还不曾回来,她已在这御书房等了许久了,眼看日头偏低,她实是不想再同那回一般,在夜里昏黄的烛光下,在他的起居之所……与他独处。
又等了好一会儿,乏累泛上来,坠得神智昏沉。
坚持了几刻,渐渐,萧芫撑额的手一软,身子歪下,趴在御案上沉沉睡了过去。
案角错金博山炉燃着龙涎香,丝丝缕缕盘旋、升腾、溢散,流连在她的发梢,带来了一场迷离绮丽的梦。
梦里筋骨酥软,像是陷在一片云烟软罗里,柔幻的轻纱缠绕肢体,她想要挣扎,却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再坠落……
迷朦睁开眼,感到自己似乎枕着一人热腾腾的胸膛,肌肉结实,心跳声沉稳有力,
她却觉得有些不舒服,呼吸急促了些。
费力地仰头,看不清这人的面容,下颌的棱角如刀割在心上,喉结滚动,他似乎说了些什么。
“……萧芫,萧芫。”
萧芫身子猛然一颤,喘着气惊醒。
看到他低身拂过她的发,触了下她的额头,声音从模糊变到清晰,“……是做噩梦了吗?”
萧芫恍惚,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刚刚,她是在梦中,梦见自己醒来了吗?
一阵心悸,手软脚也软。
黄昏的光似金沙流淌进来,月轮还只是天边一抹淡淡的虚影,透过窗棂,如梦似幻。
萧芫闭了闭眼,摇头,“不记得了。”
李晁推给她一盏热饮,在她饮完时覆上她捧杯的手,轻巧一转,紧密握住。
他的手好大,更像包裹。
萧芫愣愣被他拉起,步下台犀,转过屏风,一路向里。
忘了拒绝,甚至忘了这是她从未踏足过,只属于他一人最私密的地方。
只顾看着他的背影,感受他随步伐轻动的墨发抚过肌肤,还有,他潮热的掌心。
明明刚才,还是干燥温暖的。
心有些不听话地喧嚣,好像此刻才更像是梦。
他始终没有松开,话语在耳中有些模糊,但她却精准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他是让她以后,若等得累了困了,便来此处歇息。
睡在他的龙榻上。
这样大的榻,让她想到了四个字,别有洞天。
涌动的泼墨上遨游着暗金真龙,自床幔,一直到被褥,像蔓延开了一张铺天大网。
他还不停,拉她到了立柜前,打开,语调低沉缱绻,“内殿无人侍候,若你坐得冷了,可随意披上一件,这半边,皆是外裳。”
他的外裳,就是各式各样的龙袍常服,每一件皆巧夺天工,不知得耗费宫中绣娘几载时光。
“茶水在此处,”李晁牵她到殿中矮案边,她的指缝被他染上了潮意,“你爱饮蜜水,口渴想用时,可唤人来添。”
茶盏是成套的,看得出来除了其中一个云纹透瓷盏,其它的几乎没怎么用过。
他是个格外勤政的帝王,想来几乎没有于内殿闲适休憩的时光,多是在前殿御书房劳于案牍。
更忙的时候,连御书房都不怎么回,一整日都在前朝的政事堂里,就像今日。
萧芫轻轻嗯了一声,感到某种难言的情绪自心而发,愈来愈黏稠、汹涌。
似灼灼,又似温凉,自彼此相贴的掌心渗入肌骨,淌得无处不在。
无处可逃。
眼眸忽然被他遮住,大掌的热度隔着很近的距离洇着瞳孔,她没有闭上眼睛,细微模糊的光染上了浅浅的红,他肌肤、血脉里的红。
听到他嗓音似压抑着什么,格外低哑,如滚过沙砾。
“芫儿,别这样看我。”
……她如何,看他了?
萧芫檀唇微启,似要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浅浅吐息。
他说着别看他,可手却握得更紧,坚实牢固得前所未有,让她提不起力气挣扎。
用了莫大的毅力,才后退了小小一步。
萧芫垂下眼睑,看到视野里的一切都在随着心跳鼓动,仿佛有了生命。
鎏金的日辉自金砖顺着躯体烧上了胸膛,烧红了李晁的脖颈与耳根,眸底的碎金像在跳跃,一片绚烂的斑驳。
李晁缓缓松开了她的手,空气涌进来,温暖被灼热衬得微凉。
下一刻,他隔着衣袖,握上了她的手腕。
萧芫倏然抬眸。
四目相对,一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相伴、教导、吵闹、争执……最终凝在姑母语重心长的叮嘱。
那时,她答得毫不犹豫,告诉姑母她愿意,愿意成为他的皇后,相伴一生。
回答的时候,他在她心底缩成了一抹小小的影子,她真正念着的是姑母,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在姑母膝前尽孝。
说好管住自己的心的。
在她的瞳孔里,他走近了一步,眸色幽暗,气息侵袭交缠,如无形的拥抱。
萧芫被他的凝视定在原地,只能由着他倾身,抬手,像是要吻下来,让她有种闭眼的冲动。
却只是拂过她的发丝,那么轻,轻得几乎感受不到。
“可记住了?”
记住……什么?
“下回再让我看见你趴在案上睡,必饶不了。”
熟悉的句式将她拉回现实,他总是这般说,下回她再如何如何,他便如何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