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短短的一夜,漫长得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天亮时,萧芫终于好些,沉沉地昏睡过去。
  李晁来不及收拾自己,在旁盯着御医诊脉,面色沉得如同随时会重重压下的黑云。
  压得不止屋内,屋外所有侍候的人都战战兢兢。
  御医八风不动,对于专精妇科的医者来说,痛经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诊断容易调理却难,对医者对于病患体质的把握要求极高。
  幸好这天底下,除了皇太后殿下,他最熟悉的就是萧娘子的身体情况了。
  开了药方,顶着圣上压抑的视线,嘱咐道:“萧娘子近日太过操劳,且歇息得不够,此次才突然剧痛难忍。以后除却药物调理,还需宽心静养才是。”
  李晁意味不明嗯了声,让人出去了。
  言曹安排好煎药之事,从门上进来,望着萧娘子榻边如磐石般守护的圣上,轻声提醒:“陛下,时辰到了。”
  今日有今日安排的事,不然昨日便会回宫了。
  李晁听见了,但久久没动,久到言曹忐忑得不知该不该再提醒一回的时候,他才起身。
  可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倾身为萧芫掖好被角。
  最后指尖悬停在萧芫昏睡中依旧蹙起的眉心,想抚开,却到底收回。
  至门外和昨夜与御医一同赶来的漆陶嘱托许久,方带着言曹出了门。
  除了个别暗卫,他将整个院子里的人都为她留下了。
  漆陶迫不及待进来,转过屏风,只遥遥看了自家娘子一眼,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子连唇色都惨白,整个人虚弱得都不成样子了,御医说无大碍,可这样,哪里像是无大碍呢?
  强忍着泪,坐到榻前的圆凳上,细心将边上的熏香等物一样样挪到娘子习惯的位置,小心翼翼没发出丝毫声响。
  “不要走……”
  漆陶倏然回头,看到萧芫像是魇住一样,不安地动。
  她握住娘子的手,塞进被衾里。
  这一回她听清了,“李晁,姑母,不要走……”
  漆陶泪一下落了下来,迭声安抚:“娘子,没走,圣上马上就回来了,等您醒来回了宫,便能见到太后殿下了,到时娘子想在慈宁宫呆多久都行。”
  “您可得快些好,奴婢出来时太后便忧心着,怕是半宿都没睡,就等着今日娘子回去呢。”
  萧芫一直没醒,中间被服侍着喂了回药,待太阳西斜,才堪堪睁开眼。
  一时不知所处何地。
  她一动,榻边的李晁骤然惊醒。
  手被紧紧握住,“芫儿。”
  第36章 逞强
  萧芫撑起身子, 神思混沌,“我……”
  李晁扶着她,“感觉怎么样, 好些了吗?”
  萧芫没反应过来是问什么好些了,但感觉挺鲜明的,实话实说:“李晁,我饿了。”
  李晁顿了下, 很快直身,扬声唤人传膳。
  简单沐浴更衣, 被漆陶扶出来时,萧芫也大致清醒了。
  转过屏风,看到食案前李晁谨肃雍贵的身姿,心头浓郁的怔忡压住步伐,昨夜的一幕幕撞入心扉,激起一阵久久不平的涟漪。
  李晁侧首觑她, 声线有些冷,“还不过来?”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分明也没什么, 却让萧芫控制不住地眼眶发热。
  到他面前坐下,听他边为她布菜边寒声:“萧芫,你可当真是能耐了, 御医说你歇息不好,怎么,你颐华殿的床榻上是有钉子吗?”
  漆陶听不得圣上这般说自家娘子, 开口辩解:“陛下, 我们娘子也不想的……”
  话语被李晁冰刃般的目光截断,漆陶僵在原地, 只觉得脖颈发凉。
  萧芫轻轻吸了下鼻子,“漆陶,你出去。”
  房门关上,隔却缓缓拂入的清风。
  萧芫执起银箸,掩唇低低咳了两声,在他无微不至的关照里闷声用膳,用得差不多便停了下来。
  李晁沉着脸,将热腾腾的姜糖饮子推到她面前。
  盯着她慢条斯理地小口酌饮。
  待喝完,萧芫面上浮了浅淡的红晕,额角亦有几分潮热,驱散了无血色的苍白,显出一张熏然美人面。
  李晁看在眼里,神色缓和了些。
  探身移开她面前的瓷盅,敲了两下桌案,欲说什么。
  萧芫却无暇理会他的神色,沐浴加上用膳,她虚弱的身子已有些遭不住,闭了闭眼,不稳地晃了下。
  心跳虚浮又急促。
  见状,李晁百般想法都抛到了脑后,立时起身扶住她。
  绕案过来,揽她靠在怀中。
  “怎么了?是又痛了吗。”
  她面上的血色珍贵得如昙花一现,转瞬又只余苍白。
  萧芫无力摇了下头,呼吸软促,“不痛了……可能,是还没恢复过来。”
  这一回月事,不止疼痛,量也很大,小腹酸酸地往下坠。
  李晁一把将她抱起,到了榻上,同时扬起吩咐屋外的人收拾回宫。
  萧芫阖眼软在他怀里。
  她一睁开,眼前就发白,看着胃里难受。
  渐渐陷入浅眠,隐约听到他又让御医把了回脉,零星的字眼儿钻入脑海,还是那一套旧说辞。
  萧芫毫不意外,要真的好些,起码也得明日了。
  再有意识时,已到了御驾上。
  长久一个姿势,让她的细腰酸痛难忍,伸手去摸,却握住了他的臂弯,身子动了下,齿缝里溢出一声嘤咛。
  李晁顺着力道给她换了个姿势。
  銮舆中很安静,也很稳当,只有车轱辘轧过官道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
  萧芫抬头,他面无表情看着她,沉重中带着些执拗。
  萧芫没动,就这样等待着。
  好一会儿,李晁肃声问她:
  “萧芫,这一个月,你是如何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的?”
  “我之前可从未听说过……”
  “之前也会痛的。”
  萧芫轻声打断了他,声调尚没什么气力。
  李晁的臂弯紧了些。
  听她补充,“只是没这么严重罢了。女子月事,总会不舒服的。”
  若要让萧芫想,她其实也想不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
  似乎是头一回便有些不适,后来有时严重些,有时轻些,但总能忍。
  能忍她便独自忍下,连漆陶都瞒着。
  她也说不清为何,仿佛天生便会。自小本能地将自己不好的一面隐藏起来,包括病痛,包括很多很多东西。
  她不想让旁人,哪怕姑母和他,看到她一丁点儿的脆弱。
  好像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一旦知道了,也只会在伤口上撒盐。
  可她分明清楚,不会的,姑母心疼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恶她呢。
  心里的矛盾多了,连自己也厌恶自己,厌恶心底那些没由来的不安与恐惧。
  厌恶得将真实的一部分自己裹藏起来,哪怕尖锐的利刺扎得内心鲜血淋漓。
  仿佛自己也没办法接受,骄傲肆意的萧芫内心深处也是有软弱的,也有无力与恐慌。
  ……自己尚且如此,又如何会将这些透露给他人?
  李晁也确实从未见过。
  他熟悉的,是张扬的,是总和他硬碰硬对着干的萧芫,好像她永远有无穷的活力,去逗母后开心,去惹他生气。
  就像他之前也从不知,原来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簪花小楷。
  李晁呼吸微沉,越想心里越堵得慌。
  一时不知是该怪她太能隐藏,还是怪自己太自以为是。
  人总有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但若真心关心,如何会发现不了。
  少有事能这样超出他的预料,可这短短时日,在她身上,就已有两回。
  尤其,她还是他唯二重要之人。
  沉吟良久,开口。
  严肃的言辞直入心底:“我已吩咐御医,调养的时日对你与对母后一般无二,隔日请一次脉。萧芫,身体并非小事,你那般在意母后贵体,怎么不知分一些给自己。不去请御医便算了,竟还特意瞒着。”
  萧芫望着他,罕见地乖顺点头。
  她本就打定了主意,今生除了多看顾姑母,也要对自己好些。
  只是这段日子总难逃脱前世的阴霾,生怕哪里疏漏又踏上毁灭的旧途,以至夜里梦魇甚多。
  御医说得对,她该宽心才是。
  姑母和他,本都是顶顶儿厉害的人物,她已知了可能的危机,有他们在,难不成还不能扭转吗?
  就像这一回黔方赈灾之事,李晁出手后,她就从没担心过灾难会重演,恶人会得不到惩治。
  况且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全盘托出。
  他们知道得不知比她要多上多少,只要不到最后,就定能力挽狂澜。
  李晁看着她这样难得乖巧惹人怜的模样,再多问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昨夜她痛得崩溃时哭诉的字句简直像在他心上戳了个洞,直到此时还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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