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这样的大错,却未遭什么惩处,反而是公主殿下被禁足了许多日子。萧娘子做下了这样的事,还不许人说吗?”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惊疑不定间又顾及身份压抑着声音,就连最外围一些小官之女此刻也忍不住,与旁边人低声交谈一二。
或直接或暗藏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萧芫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回应。
若所言为真,今日当着众人之面坐实,不光损害萧芫自身名誉,更会牵连皇太后乃至圣上,兹事体大,绝非月余就能平息的。
更甚者,朝中言官如以此谏言,到时,就不仅仅只是内宫之事了。
若所言为虚……那这清湘郡主之心,也当真太歹毒了些。
出乎所有人意料,萧芫不见慌张也没有反驳,而是坦坦荡荡道了句:“我何时不许人说此事了?”
甚至声线渐含笑意,“郡主,怎的往日不曾发现,你也是个断章取义的好手啊。若读圣贤书也是如此,那诸位圣贤的棺材板怕是都压不住了。”
这话说得,恁地夸张,当场便有几人笑出了声。
清湘瞥过那几人的脸,袖中指节攥紧,冷道:“你凭何说我断章取义,你敢说,这不是全部事实吗?”
萧芫笑容渐渐敛去,众人心高高提起,觉得她这是要露怯了,却见她将目光移到公主身上,肃然开口:“全部事实?那我缘何要推人落水,这公主殿下,又是缘何会被禁足呢?”
陈娘子听到此处忍不住质问道:“难道并非口角之争,公主禁足,也不是因为萧娘子吗?”
语气匪夷所思,似乎就是笃定了她在狡辩。
好些女娘看向这爱出头的陈娘子,不少暗藏鄙夷。
虽说此事大家都想知道,可就这么大喇喇地问出来,是嫌她家阿父头上的官帽戴得太过稳当了吗?
有人耳语解释,道其父正是公主舅父。
哦。
原来背后有人,那怪不得。
这下再看不起,也得将鄙夷藏好些了。
萧芫没有理会这个跳梁小丑,直接道:“李沛柔,你当真不知,宫中少有人议论,到底是为了谁吗?”
李沛柔昂首,毫不输阵。
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她萧芫吗?
还偏偏这样说,是想要以此威胁她?
那她可不怕。
当日只是几个宫女内侍,萧芫都直接被刺激地昏厥了过去,今日她还能有本事当着这么多世家贵女的面说出真相不成?
陈娘子保护欲爆棚,半挡在李沛柔身前:“萧娘子,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众人都屏息等着,却见萧芫唇角勾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眼眶渐渐红了。
萧芫身上,总有种奇异且浑然的魅力。
她肆意张扬时,人们不自主地艳羡,想要去接近追随。
可当她露出一点儿伤心的模样,哪怕着华服抹浓妆,也依旧能惹得人由然而生一股怜惜之意,甚至担心,莫不是这簪钗太重,压着了她娇贵的身子。
只是从前,萧芫撑着面子,哪怕心里头吞泪都不肯露怯。
可今生,她渐渐感觉到了,对于女子而言,有时候示弱反而是一种武器。
这种武器,会比寸步不让、事事争先,更强上许多。
她面上的这一番变化,将好些人震得无言。
连清湘郡主都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不少人面露不忍。
心想,清湘郡主等人明知今日赏花宴乃萧娘子一手主办,还特意当着众人如此发难。
就算萧娘子之前有错,什么时候说不行呢,偏要闹成这般,若说无自己的私心,她们可是万万不信的。
萧芫泪花在眼底打转,就是倔强得不肯落下。
“好,既然你们定要如此为难,那今日我便尽都说出来,是是非非,自在人心。”
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此,无人发现,木梯口登上了一位身着天水碧飒爽骑装,五官端正标致的高个儿女娘。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向内看,正瞧见一向骄傲的好友被咄咄相逼,声含哽咽地解释着什么。
第20章 扭转
“李沛柔,我知我入宫十几载,你自矜公主之尊向来看不起我。
但十几年前我进宫一事早有定论,可当日,你身为公主犯于口舌,贬低我便罢了,还对我父亲乃至姑母说三道四……”
萧芫颤抖着吸了口气,略加平复,“还有我生母。”
“无论我生母家世如何,她都是我父萧正清明媒正娶的元妻,且逝者为大,你拿我的事对我阿母妄加论断……”
“那般难听的话,身为人子,难道就那样听着,什么也不做吗?”
“是,激愤之下推你落水是我的过错,姑母问责,我也当着大长公主乃至圣上的面认罚了,抄下的佛经我亲自送至重明寺,不止供于藏经阁内,余下的,也早就送去了奉先殿。”
“公主若觉得姑母的处罚还不够,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愿为我犯下的过错承担,向公主赔罪。”
这一番话包含的情感那么浓郁,让听者无不为之动容,甚至不禁感同身受。
历朝历代皆以孝治国,孝比天大,辱及父母长辈,子女无动于衷才会被人唾弃,与那些血案相比,只是推入水中而已,着实算不得什么大错。
并非蓄谋,且本就情有可原,太后殿下的处罚任谁来看都是合情合理,甚至还有些重。
要知道,并非什么誊抄的佛经都能入重明寺藏经阁和宫中奉先殿的。
首先得字迹工整,每一个笔画都要圆润顺畅,不能有多余的毛刺颤笔。
其次便是得起码一部完整的佛经。
一个地方供奉一部,一部起码好几卷,加起来都能有近十卷了。就算是经常抄经理佛的,光是想想,也会觉得眼酸手疼。
围观的诸位女娘现在不觉得是萧芫仗势欺人了,这仗势欺人的,分明就是公主殿下与清湘郡主啊。
这样的事,若放在她们自己身上,都不一定能有萧娘子大度。
欺到父母头上之后还反复发难,不亮拳头都是好的了,还当着众人赔罪?怕是白日里梦做得太多了。
见萧芫当真要行礼,许多人再也无法袖手,立时要上前直言阻拦。
可有一个人比她们更快。
只见一抹碧色一闪而过,连人影儿都没看清,一个身量修长的女娘就到了萧娘子身前,稳稳扶住了她。
一身濯濯如水中青莲的华美骑装,配以黛面白底的鹿皮长靴,乌发以和田如意玉冠高高挽起,动作干净利落,一举一动将女子矫健之美发挥到了极致。
萧芫抬眸,泪滴落下,映出晶莹的碎光。
“菁莘……”
原菁莘神情如浸了寒冰,眼神中透着满溢的怒火。
刚要说什么,却看到萧芫摇头示意,这才发现,她面上悲愤,眼底却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寒芒。
于是顺着她的力道松开手,看她对着二公主,行了个深深的蹲礼。
久久停留。
众人的谴责与愤怒一下随着她的动作直冲李沛柔与清湘而去,几个脾气直的直接站出来,“公主殿下此番未免也欺人太甚!”
“太后殿下都已做出决断,如此事后追究,若都照此行事,难不成杀人犯法者,砍完脑袋之后还得接上让刽子手再砍一回吗?”
还有人劝萧芫,“萧娘子快些起来吧,为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当。”
“萧娘子,莫理她们,今日赏花宴娘子身为主人已做得极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别为这些无理砸场子的人坏了兴致。”
“对啊,萧娘子便快些起来吧。”
……
二公主李沛柔自刚刚萧芫开口整个人便愣住了。
自己亲自揭伤疤,萧芫她可真狠啊。
此刻听着不断涌入耳中的指指点点,脸一下涨红,左右看了看,急得顿足。
哎呀一声,小跑几步到萧芫面前,去拽她,“萧芫你快起来,我何时说要让你赔罪了,你这,你这……”
那些声音如芒刺背,李沛柔咬牙低声,“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这分明就是在害我。”
萧芫哽咽道:“公主由着她人去鸣不平,不就是为此吗?”
“我也真心赔罪,如此,公主可愿将此事揭过?”
周遭声音又静了下来,李沛柔被架在火上烤,只能点头,万分艰难才提了提唇角,“自然,当日不过口角之争,早就过去了。”
萧芫这才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清湘眼看情势不对,早不着痕迹后退几步,借着吃茶对陈娘子耳语一番。
陈娘子看着眼前一幕,加上清湘郡主的话,更觉得萧芫可恨,三言两语就能颠倒黑白。
拨开自己身前几人,冲出来义正言辞,“就算如此,那公主禁足一事又该怎么算?难不成还与萧娘子无关,是公主自愿请罚的不成?”
此言一出,萧芫还未有反应,李沛柔立刻转身,抬手指着她,怒道:“你给我闭嘴!正事一件不成,日日搬弄这些是非,早知现在,今日我就不该让你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