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青帐之后人影绰约,岑知简也不再多言,退步出门,重新回自己房中去。一开门,微微一愣。
梅道然正在屋里坐着。
一见他,梅道然立马站起身,指了指桌上一只药瓶,“新配的药,试试,看看对嗓子有没有什么作用。”
岑知简顺他手指看向药瓶,视线又重新转回他手上。那双手互相捏攥指节,又搓了搓掌心,想缓解尴尬和局促。
岑知简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从对面坐下,将那药瓶收入怀里。
梅道然默然片刻,问:“没再发作?”
岑知简知他问五石散,轻轻点头。
梅道然问:“平时还是很疼?有没有什么旁的缓解的法子?”
岑知简服用五石散就是为了缓和长生蛊发作的蚀骨之痛,如今戒服五石散,无异于将他活活扒层皮。
岑知简却笑了。
他从桌边捞起酒壶,冲梅道然摇了摇。
梅道然也勉强笑一下:“我给你打好酒。我给你酿。”
四目相对。
岑知简突然起身,梅道然不知其意正要跟去,他已折返回来,将新的酒壶酒盏放在桌上。
一只酒杯放在梅道然面前,注入清酿。
岑知简也给自己满倒一杯,轻轻一碰前一只盏子,抬头一饮而尽。
梅道然端起盏,盏中一片明月。
窗外明月当碧天。
杯盏已倒,酒壶已空,一件玄色白鹤道袍盖在岑知简身上,岑知简躺在竹椅里,缬眼看向梅道然。
梅道然没在对面,他坐在窗上吹笛。月光洒得他一身银辉,蓝袍映如深青,他像穿了一天夜色在身上。笛声遄飞时他眉目微低,眼中微微湖光又似微微酒光。
鬼使神差地,岑知简看着他的脸,一双手钻到袍摆下。
月光鹅毛般纷飞吹来,每片都是梅道然的气息梅道然的脸。岑知简微微张口,头往后仰。
君子。放荡。祖训。欲卝望。莲冠。帛裂。你死我亡。肝胆相照。
想要。
他想要。
无数双情卝欲的手从心中探出搂住他满身,半是醉意作祟半是理智强迫地,他的双手越来越快,但他的掌心依旧干燥。
霎地,笛声戛然而止。
梅道然跳下窗来,笑道:“你喝高了,酒都洒了一身。”
他的酒水已经吃空。岑知简虽知不可能,还是不由看向两腿之间。这动作彻底出卖了他。
像那一夜卓凤雄挥刀而落的痛感。
岑知简彻头彻尾地醒了。
梅道然却像醉了似的,从他身旁椅子里躺下阖眼打盹。岑知简半张脸隐在衣领处,屈辱地、极低声地哭起来。终于有什么打湿了衣袍,仙鹤沾了尘露,再难重归云外。
窗外明月依旧漠然。虫鸣此起彼伏,抽噎只声断断续续,梅道然像睡熟了,丝毫没有察觉。
……
次日天光大晓,梅道然睁开眼,岑知简仍盖着那件外袍坐在一旁竹椅里,静静看着他。
仅仅一夜,岑知简便面色苍白得犹如病容。梅道然心中一惊,知道岑知简是极其自尊之人,自悔不该逼他过甚,正要开口,就被人捧脸吻住。
岑知简在吻他。
那一瞬间,梅道然脑中啪嗒一响,同时本能已先于理智,将岑知简压在椅中。他察觉岑知简浑身颤。抖,满面湿冷,这种战。栗像火花像电流,一点就是两个人。两人吻到几近窒息,岑知简捉住他的手,隔衣握住自己。
……
殊无变化。
梅道然如遭雷击。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岑知简,下方,岑知简玉冠轻颓,冲着他摇摇头,轻轻一笑。
事自此处仍无半分反应,只怕岑知简心中厌恶至极。
那个夜晚如同鸿沟,迈不过,跨不去。是他逾了矩。
梅道然恍惚起身,呆呆站了一会,想伸手拉他,又缩回,哑声说:“是我该死。”
他逃也似冲出门去。
岑知简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四肢颓然垂着,身体渐渐从竹椅里滑下去。
他本以为卓凤雄的辱身不会摧毁他,反正他无心风月,也寿数有限。
直到梅道然回来。
梅道然那么痛苦又负罪地站在他面前,不敢施放半点情意地站在他面前。梅道然敞开身体让他去恨,他恨到尽头竟去爱这个人。
那一刀只会摧毁爱欲之人。
岑知简从来没觉得自己残疾,直至此刻。
此刻他切实感受到,他的自尊破碎了一块地方。不是他不肯正视情卝欲,他的身体能够重获情卝欲的那部分已经坏掉。
哪怕他的心,很想很想。
许久,岑知简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想整理散乱的鬓发,双手一滞,直接拔掉玉冠抛在地上。
***
自从萧恒回来,似乎天下太平了一段时辰。一日天光未明,秦灼尚在枕畔安睡,萧恒缓缓从他脑袋下抽走手臂,还是将人带醒了。
秦灼眼睁不开,含糊道:“哪去?”
“军营有事,我赶去一趟。”他替秦灼掖好被子,轻声说,“我去瞧瞧,没有大事就回来,一块吃早饭。”
秦灼唔一声:“你昨天那样就好,不用非等我醒了。”
萧恒难得有些耳热,不答话,低头亲了亲他。
秦灼前几日去看虎贲军防,有两日没回来,深夜赶回时萧恒已经动身去巡营了,便自己上床合衣睡了。第二天早晨——也就是现在的昨日,他半梦半醒,就感觉一只手按住小腹把自己钳在怀里,另一只手揭开他衣袍,把亵卝裤给他褪到膝盖。
秦灼迷迷糊糊,还以为发什么春卝梦,直到被萧恒活活弄醒。
清醒过来时,他听见自己还叫唤着,身体也在相迎,全不知道此前出都了什么丑态,正要急,却又想到萧恒难得这样不忍,心中又酸,拨开脸上头发,喘着气转头瞧萧恒。
萧恒一身外衣未褪,只按住他大腿,目色深沉地看着他,动作却一息未停。
对视片刻,秦灼浑身哆嗦着,重新扭脸过去伏在枕上,主。动迎着他,张嘴咬死了枕巾。
想起昨天一大早就白日宣淫的情形,秦灼到底也脸热,搂着枕头要睡。萧恒再吻一吻他,将床帐放下,放轻脚步出了门。
他赶到军营时人已聚齐,但神色都不好看。梅道然眼下乌青,连李寒也肃穆面孔,手边茶水已经放凉。
萧恒快步走上前,问:“怎么了?”
李寒吃了口冷茶,抬手请萧恒从对面坐下,说:“我与将军逃出生天,皇帝震怒异常,甚至还软禁了参与其中的孟蘅。又下旨通缉许仲纪,但许淩云反应迅敏,当即上殿负荆请罪,逐许仲纪出家门。”
萧恒问:“青公呢?”
李寒一时默然。还是一旁梅道然说:“全无消息。”
“小郑将军也……?”
“老师到底仍有威望,郑涪之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皇帝就算要动,也不可能暗中杀人灭口。今时今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李寒轻轻吐出一口气,“在下的私事不值一提——如今皇帝连崤关都顾不得,调遣十万大军南下而来,已经在军中声明,生擒将军者,封侯万户,得取首级,则赏万金。就算只是胳膊腿,十代之内衣食无忧也不在话下。这一战下来,将军想做个囫囵人,还真不是易事。”
萧恒问:“谁做主帅?”
李寒道:“皇帝旨意,由许淩云挂帅出征。”
萧恒虽略微讶然,到底还在意料之中。
皇帝要看许氏一族的忠心所在。
“但副帅何人,将军一定想不到。”李寒一笑,“那位灵帝朝便英年早逝的骁骑将军狄寒烟之孙,狄皓关。”
萧恒问:“狄寒烟,和许淩云有龃龉的那位狄氏先公?”
李寒颔首,“许淩云和狄寒烟一同参军,一度情同手足,后来与齐军庸峡一战,二人因相争帅印有所嫌隙。灵帝任狄寒烟为帅,用许淩云作其副手,战中许淩云要攻城拔旗以夺头功,却被狄寒烟三道军令拦阻下来。后来战时混乱,狄寒烟中箭身亡,许淩云立功而还,但历来有传言,狄寒烟之死非因齐军,而是同袍。”
李寒话音一顿,又说:“狄寒烟妻子已有遗腹,抚养长大后又娶妻生子,便得了这位狄皓关。许淩云闻其为故人之后,几度欲招揽麾下,狄皓关却多番推辞,转投他处,如今军功得立,也算是朝中难得的青年将领。皇帝以他为副帅,算是上好选择,但同时皇帝又给了他一项权柄,许淩云的军令颁布,需得狄皓关签发。”
萧恒道:“掣肘。”
李寒一摊手,“这正是皇帝的拮据之处。灵帝暴戾,亲小远贤,朝中良臣凋零,气候已然损毁。至先帝朝时,虽有二三虎将,却是裙带盘错,卞秀京倒台,虞山铭战死,两大军方凋落,先帝疑心又重,从前的老牌军队备受打压,是以怀化崔将军和郑涪之这类军中世家,反而不得其用。两朝数十年人才凋落,留给今上调遣的将才本就不多,这些一巴掌能数过来的将才里,五之有三还不满她女人当政,臣心有贰。她能推心置腹的不过虞山铭帐下三万将士,但大将军彭苍璧已死,如今老道多谋的将领中许淩云的确是首选。而且许仲纪反水,皇帝对许氏自然存了疑心,叫许淩云来迎战将军擒拿许仲纪,是探看他的忠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