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萧恒道:“但皇帝不放心。”
  李寒笑道:“正是,皇帝又怕许淩云耽于亲情,或早与许仲纪通气,留在京中就是为做将军里应。若真是如此情形,以他为主帅岂非以此资敌?所以她得找个旧怨旧恨,两厢箝制,双方制衡。”
  萧恒道:“不得不为。”
  “是,放眼朝中,皇帝没有更好的选择。”李寒合上茶盏,“但自古得胜,天时地利还是其次,首要一个人和。如今用狄皓关来搭许淩云……他们的将帅不和,就是将军的人和。”
  梅道然打起几分精神,笑道:“军师,咱们兵不过三万,人家可是三倍之军。”
  李寒老神在在道:“若叫我瞧着间隙,十倍之军也能挡得。”
  梅道然笑道:“咱们军师不愧是搞阳谋的老手。”
  “过奖。”李寒亦笑,“不过这次是阴谋。”
  萧恒依旧眉头未展,“那就要立时备战了。”
  李寒道:“是。”
  萧恒道:“军师已有成算。”
  李寒微笑道:“成算谈不上,英州一战的旧把式而已。”
  萧恒有所领会,“先发制人。”
  “是。这次我为将军选了个好地方。”李寒起身走向壁前,壁上大梁舆图悬挂。他拾笔圈了个关镇。
  松山。
  李寒将兔毫丢回笔架,“朝廷十万大军要到潮州英州怎么也要一个多月的脚程,趁这个空档,我们就不若迳取松山。”
  梅道然听了一会,犹豫道:“可松山易守难攻,古有‘江南第一天堑’之称,是实打实的一块硬骨头。我怕咱们还没把松山抢下朝廷便到,来个内外夹击,那可完犊子了。”
  李寒笑道:“蓝衣,我说的是‘取’,不是打。将军与朝廷相比,麾下兵、财二字都远不能及,有一二胜算的,就是民心。若要强攻,岂不是把这二两钱的压秤当空打散?倒不如他解甲来你归田,我么,找个战火不及的村子,做个教书先生,或者写春联的编话本的,留一条残命苟活余生。”
  梅道然讲:“您老人家可别卖关子了,直说怎么办吧!”
  李寒看向萧恒,“松山最近遭了涝,因此断粮。”
  梅道然嘶声,“跟潮州前两年还挺像。”
  李寒道:“比潮州要强不少。但如今是一阵急灾,周边州府又自顾不暇,唯独潮州已开粮道。将军若此时援手,松山会记将军这个恩情。”
  梅道然问:“他要是不记呢?”
  李寒摊手,“那因时而变,战场相见了。”
  梅道然皱眉,“那岂不是赔了粮食又折兵?还不如不动。”
  李寒道:“不动,就是坐等许淩云大军集成南下。我们到底偏安一隅,本营正是潮州。以攻为守,是无奈之处的上上之举。”
  梅道然说:“我真不是不赞成,只是将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虽有粮道,可也得有粮食。咱手中就那一丁点存粮。”
  李寒袖手道:“我只是建议,还要将军做此决断。”
  他们的视线一齐投向萧恒。
  片刻沉默。
  灯花轻轻爆裂,萧恒也转向李寒,“有劳军师拟个章程,今日把大概敲下来。”
  这是答应了。
  “还有件事。”萧恒抬眼看他,“军资是个大问题。”
  “要迎战这十万大军,潮州、英州、西塞三处须得拧成一股,辎重配备更不能出分毫差错。这一战快则一月,长则一年,所需军备怎么也有这个数。”李寒伸开手指比了比,问,“将军有思量吗?”
  萧恒双手交握,沉默半天后,开口道:“不能再加赋税。”
  李寒颔首,“百姓受不住了。”
  梅道然问:“军师,你有没有主意?”
  “倒是有一个。”李寒看向萧恒,“不过将军定然不会答应。”
  梅道然急道:“你倒是说啊!”
  李寒把手一摊,“将军如今是有家口的人。若枕头风吹得好,未必赚不得少公一掷千金。”
  梅道然心中一惊,忙去瞧萧恒,正见萧恒微眯双眼,目光虽算不上杀意,但也足够冰冷。
  秦灼的确有不少私款,除去文公积蓄和自己私库,大多是他数年来奴颜婢膝所得,每个子都是血汗。再说秦灼还有自己的数万人养活,虽不至于窘迫,但总不算宽裕。
  他供养潮州五年,得来的却是被逼远走。萧恒和他相好,却必须用命来保柳州。
  此事秦灼虽不再提,却一直刺在萧恒心头。
  他不是不愧对。
  半晌,梅道然听到萧恒的声音:“我说过,南秦少公本分已尽,我手下的人,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李寒露出个瞭然的神色,两肩一耸,“所以在下说,将军定然不会答应。且秦少公是个精明人,和将军至此,至少有一半切切实实的真心。他这样一个人肯以真心投报将军,将军若以利益算计,他只怕会立时决裂,反目成仇。如此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是明智之举。”
  梅道然一听,乐了,“军师,说到底,您老人家也没个主意。”
  “我又不是文武财神散财童子,真没钱,我也没法子。”李寒瞧众人脸色,笑道,“没钱就省嘛,大夥苦日子不是没过过。当年高皇帝阜州一战,隆冬只得凿冰来饮,十日以来食不过一饼,依旧用八千人打退了三万之军。只看近处,萧将军守潮州卫西塞,哪个不比如今艰难?”
  他话头一转,双眼光芒向萧恒一闪,“不过将军有将心比心之情,对方却未必有设身处地之意。听闻将军的小姑已至,说不定正虎视眈眈,要狠狠敲你一笔竹杠,来作她兄遇人不淑的贴妆。”
  第340章 一〇六 小姑
  李渡白向来料事如神。
  萧恒回来时天光初明,秦灼便叫秦温吉来用朝食。
  秦温吉和陈子元一道来,陈子元伸臂打帘,身前,秦温吉却抱臂立在门槛外住脚不动。他往里一瞧,果然,萧恒也在。萧恒怎么能不在?
  萧恒立在铜盆旁,等秦灼洗完脸给他递手巾,又问:“还戴香吗?”秦灼脸埋在手巾里,含糊道:“大清早的。”
  他声音有些哑。秦温吉耳朵尖,眉头微蹙。
  陈子元忙叫一声:“殿下。”又干笑道:“萧将军早啊。”
  秦温吉冷冷道:“早什么,日上三竿了。”
  “他起得早,我没起来。”秦灼将手巾搭回架子,“洗手,吃饭。”
  他在秦温吉跟前倒有些长兄如父的派头,自己先落座,秦温吉不动,回头瞪视拿手肘碰她的陈子元,还是挽袖上前,由阿双服侍洗手。
  秦灼右手位常坐萧恒,一开始二人尚在纠缠,除了难以言明的暧昧,到底还有盟友敬重的缘故。今日秦温吉来,萧恒便让了右手,在秦灼左手边坐。左手边这么一坐,在南秦就成了侍坐。
  他把自己放得低,但这种“低”又是内外亲疏的一道划分。似乎他和秦灼更是一家人。
  秦灼提了箸,一桌人才开动。秦灼给秦温吉盛了粥,道:“豆沙是阿双一早澄的,桂花也是去年自己晒的,你爱吃甜口,尝尝。”
  秦温吉接过粥,转头看阿双。陈子元笑道:“这么多年,前日还是头一回见咱们郡君掉眼泪。”
  见秦灼不解,陈子元道:“温吉初到那天,一进门先见着阿双,一句话没说,把人家结结实实抱住……哎哎,我不说,我不说了小姑奶奶。哭有什么好丢人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咱们女儿眼泪更不轻弹,这才显得阿双姑娘在你心里的地位吗。”
  秦灼笑道:“成了,快别闹腾,先吃。”
  萧恒那边不是粥,单独给他盛了馎饦。陈子元一想,萧恒的确少吃甜的。
  秦温吉搅着粥,盯着秦灼给萧恒递锅饼的手,又吃了一会,开口道:“你已经断了秦善输送铜铁的路子,想再怎么做?”
  秦灼道:“你记不记得秦善继位时,生过一场宫变?”
  秦温吉点头,“苏氏。”
  南秦有三大世家,除褚氏和裴氏外,再一个就是苏氏。南秦大公与世族互为仪仗、盘根错节,历来君王伴读不外出于这三姓之中。文公少时交好者,一个裴公海,一个褚山青,一个便是苏明尘。据说这位苏明尘和文公妹秦玉汝曾订有婚约,中间却不知如何缘故,秦玉汝北嫁梁宫做了淑妃,苏明尘北上护送,也没有活着回来。
  这双有情人命殒北宫不久,便生了七宝楼焚的事故,秦善废掉秦灼篡位继立。在他继位当日,苏氏发动一场政变来拥护秦灼,终究以失败告终。
  自此,苏氏一族沦为逆党,被秦善远贬,一夕凋落。
  秦灼道:“苏明尘有一位胞弟,名叫苏明埃。当年宫变失败后苏氏全族罹难,他也下落不明。如今大明山口递来信,自称正是这位苏明埃。说是改头换面投了守备军,听闻我的消息前来联系,愿为我内应,放我们的人进大明山隘。”
  明山金河自成天堑,自古易守难攻,只要防御得当能挡十倍之兵。这也是秦灼不肯发兵的缘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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