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秦灼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早在遇见自己之前,萧六郎就同长乐一拍即合。他入劝春行宫,就是为了上元宴行刺天子。
  那既然一切都约好,他为什么又要通过自己的门路见长乐?
  见秦灼突然灵魂出窍般原地愣住,陈子元急得满头大汗,急声催促道:“殿下,宫门就要关了!宫中既然有弑君一案,从乱的但凡被拿住都活不成!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商议,快走啊!”
  平地惊雷。
  长乐弑君,不会让任何一个参与计画的为利之辈逃脱生天,但有一个活口露出话柄,她随时就会万劫不复。
  那她原本打算灭自己的口。
  但今天长乐还是开了宫门。
  有什么让她改变了决定。
  朦胧中,似是萧六郎对长乐说:“如何安排,还望与公主单独商议。”
  昨夜隔着门窗,他叮嘱般沉声说道:“切记明日宫门一开,不管有什么变故,都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他全都知道。
  那萧六郎面见长乐,是为了再次谈判。
  面前雪片糊上视线,因呼吸消融时宛若泪意。萧六郎自白龙山假死、从陈子元处离开后,留下的那张字条再度从秦灼眼前展开。
  这就是他的“来日必报”。
  大雪扑面,冻得秦灼一个激灵。他浑身颤栗着睁大眼睛,依稀望见不远处的宫门外,有一个红衣立马的绰约身影。
  耳畔隐隐传来铁链绞动之声。
  陈子元催他数声无果,已经准备挽缰将他硬拖出去,却不料秦灼猛然动作。他左手手指轻舒,压低身躯的同时握紧缰绳。
  陈子元吁出口气,正准备扬鞭策马,突然听得哧啦一响。
  秦灼俯身从靴边拔出宝剑,狠狠挥刃砍在他马臀上!
  御马因剧痛激发狂性,四蹄如飞地驰往宫门。陈子元不明所以地转头,被眼前景象震得肝胆俱裂。
  宫门咫尺间,秦灼猛然拨转马头,不管不顾地往宫中奔去!
  陈子元也顾不得他是不是疯了,控缰不得忙欲跳马,突然听见秦灼厉声高喝一句:“护好我妹妹!”
  这么一犹豫,受伤的御马已刺出宫门,陈子元滚落马背的瞬间,眼见宫门重重砸落。
  他撕心裂肺地大声叫道:“殿下!!!”
  回应他的,只有大雪里骏马长嘶,和宫门轰然闭合之声。
  第229章 八十六背水
  逼仄宫道里雪满刀锋。
  天昏地暗间,乌压压的人头攒动,禁卫骇于此人方才如鬼似兽的身手,没敢贸然出动。
  宫灯打了个晃,在照亮一身血淋淋的鸦青衣袍后,刮过萧六郎苍白的脸。
  秦灼那双佩剑之一正握在他手里,萧六郎在越缩越紧的包围圈子里缓慢举步,跨过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越进,禁卫圈子收得越紧,宛如一副捕兽巨枷,剑丛枪林如枷上利齿,静伺时机将他拦腰咬断。
  统领使了个眼色,八方长枪当即向他腹部刺去。比他们更快,萧六郎飞腿蹬上宫墙,借助巨大的跃力弹过枪尖,靴底踢上枪杆时剑光一闪,一圈血花泼红雪片,长枪纷纷摔落时数具尸首应声仆地。
  萧六郎双脚落地,身形微微一晃。
  顷刻之间,四面八把长刀向他当头挥落。但有一柄剑刃更快。萧六郎手臂一振,收剑快如闪电,雪水混合血水沿他颧骨缓慢滴落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众人一时被他震慑住,不敢再次行动。
  统领压低声音咬牙叫道:“上!耗也得把他耗死!谁敢退缩,罪同释贼!”
  这话一出,众人只能硬着头皮再上。刀剑乱如暴雨,那一柄长剑却化作光雾。没人看清他是如何砍、刺、撩、劈,只有一扇接一扇血光泼洒,此起彼伏的呼喝呐喊声终于由萧六郎将人撕做两半的凶悍一剑作结。
  包围被撕开个口子,又被密密补上。层层刀尖之下,萧六郎浑身血口,勉力立起长剑支撑身体,将满口咸腥吞咽下去。
  他明显滞涩的脚步和明显粗重的呼吸露出破绽,统领眼中精光一闪,大喝一声:“他已是强弩之末,给我一起上,杀了这个弑君犯上的逆贼!”
  鲜血模糊视野,萧六郎死死盯紧前方,强力举剑继续厮杀。一把钢刀从他头顶劈落时,他已经左支右绌无暇再顾。但下一刻,在他本该落地的人头仍在颈上。
  他因麻木而有些迟钝的听力,在这名侍卫倒地之时,才听到那撕破雪幕的“嗖”的一声利响。
  一支羽箭赫然洞穿那人左胸。
  变故突生,禁卫所料不及,尚未回神已经又是数支长箭射落,发引毫无间隙,纷纷如同连珠。
  而不远处的黑暗尽头,似乎毫无人影。只有冷静下来的萧六郎在挥剑喘息的瞬间听到那逐渐迫近的马蹄声。
  这个距离之外,所发竟能洞穿人胸腹,弓力之强可以想见。
  黑暗尽头马蹄渐响,同时有人大喝一声:“萧六!”
  最后一支羽箭射落时那人将弓负在身后,紧接着是一片剑光闪烁,黑马奔腾如风,将雪幕瞬时撕破一个大口!
  萧六郎反应过来之前,那人已冲入包围,夜中红衣如同鬼火,他向自己伸出了手。
  被带上马背的一瞬,萧六郎听见自己厉声叫道:“你来干什么!”
  “来杀人!”
  心脏在胸中重重砸动,黑马如箭般飞刺而出。
  萧六郎此时无暇再论其他,勉强凭耳力分辨夜中响动,猛然低声叫道:“前面拉了绊马索,弃马!”
  话音落时,黑马突然受惊般前蹄一跌,嘶鸣一声抢倒在地。骏马栽地的一瞬,萧六郎已握紧秦灼手臂,两人齐身跃下马背。
  被突破的禁卫再度奔涌而来,密密麻麻地结成人墙。暴雪如麻里,萧六郎和秦灼后背紧贴,拔剑在手。
  一如初见时候。
  秦灼眼睛死死盯着四周刀枪,喘着气咧嘴笑道:“只怕你我今日要葬身此地了。”
  萧六郎冷声说:“也算合葬。”
  冰天雪地里秦灼打了个哆嗦,热血沸腾地厉声叫道:“好!”
  宫道间人影灯影纷乱,雪花挥得灯笼摇摇欲坠,一束血箭疾飞,将灯打了一个扑棱。
  萧六郎鏖战良久,早已精疲力竭,身旁秦灼也渐渐力有不支,手中剑刃已微微发抖。禁卫寻到时机,挥枪向他当胸刺去,萧六郎拚力掷出一剑砍断枪头,只听扑哧一声,一刀已从身后刺穿自己肩胛骨。
  秦灼当即长剑一刺,那名禁卫向后栽倒,刀锋无意识拔出,血溅了秦灼一脸。
  秦灼忙搀了萧六郎一把,那人□□,低声说:“我恐怕真的不能把你送出去了。”
  “不都说了吗,埋这儿,一块儿!”
  萧六郎咬牙撑起身体,冲刺向秦灼的刀尖挥出一击,想要质问,却只能断断续续地低声道:“你来、干什么?”
  “我他妈的犯蠢!”秦灼声音颤抖,“你不是求死吗?我来了,你还敢死吗?”
  秦灼没有听见回答。
  他身边,本已油尽灯枯的萧六郎,突然低吼一声,熬煎气力般奋力厮杀起来。
  天地如烘炉,下雪如下刀。在听力即将殆尽时,萧六郎不可置信地动了动耳朵,低声对秦灼说:“这群蠢货……叫了骑兵。”
  马!
  “到时候我掩护你、你抢马快走,我、自己能应付……”
  听他又是这套舍生取义的说辞,秦灼没有气急败坏,在挥剑的空隙转头看他。灯光从他眼底照了个影,像红鸟在黑夜里翩然而逝,但萧六郎面前的红鸟却敛翅驻足,在生死间隙里平静注视他、平静陈述道:“一块儿走。”
  他被这瞬息的平静震撼到了。
  萧六郎颤声说:“一块儿走。”
  骑队受到求援信号匆忙赶来,听闻只有两个人,不免放松警惕。领头见那黑衣人摇摇欲坠,只道生杀既在覆手之间,没做多想,直接提枪下刺——
  枪头被持住了。
  他尚未反应,萧六郎一手握住枪杆借力腾空跃起,挥剑将他劈落下马。他跨上马背的同时长剑一卷,身旁一名骑兵也应声落地。
  秦灼霍然上马,马头拨转时两马高鸣,剑光雪光血光灯光叠映缭乱里,二人二马已如两柄快□□破重围,直直向宫门奔去!
  秦灼喘了口气,他杀得浑身滚烫,一边萧六郎却已积了一身份毫不化的厚雪。他心中一紧,有意同那人讲话:“宫门已经落了,我先杀上城楼重新再开宫门,我的人应当在外置应,你出去后在底下等我……如果来不及,我就跳下去,你得接着我。”
  身边没有回应。
  秦灼急声叫:“六郎,你得活着出去,你得接着我,听到没有?”
  迟了片刻,那人才低低叫一声:“好。”
  秦灼眼中一酸,厉声喝马。大雪一阵紧似一阵,宫门轮廓若隐若现,在秦灼急冲向前时,萧六郎突然伸手勒紧他的马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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