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陈子元失声问:“那殿下怎么办?不找了?殿下要是有什么好歹,我们这些人苟活有什么用!”
“苟活?殿下拚舍性命送我们出来,我们配苟活吗!”红珠厉声喝道,“文公后有殿下,殿下后有郡君,就算郡君将来有什么不测,但凡我们里头有人能喘一口气,都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殿下父子二代牺牲至此,为的只是一个君位、一个大公名号吗?唯有完成殿下遗志,才能让他瞑目!”
“瞑什么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殿下万一没死呢!我放了鸽子叫了人,他若能到,殿下还有一线生机!”陈子元出奇执拗,“我知道娘子得为所有人考虑,我他妈不说什么。你们走你们的,我留我的!”
红珠轻轻叹息:“子元……天罗地网,当年连文公都没能逃脱得了。”
“殿下不是文公,青出于蓝,文公做不到的事他未必不能做到。”陈子元把刀插回鞘中,“我命贱,身上也没什么机密,一家老小死绝更没什么顾虑。我若活,必和殿下一块活着回来。殿下若没了……”
陈子元抹了把脸,又抹一把,哈哈笑道:“他不记路,黄泉路上,我得替他看着道。”
红珠叹口气,目中也微动水光,刚要开口,已听不远处有人叫道:“陈子元,诽谤座主,你该当何罪?”
同时,探哨急声喊道:“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秦灼刚跨进门,陈子元已扑上去抱住他,跪在地上哇一声大哭起来。秦灼对红珠点点头,轻轻拍打陈子元后背,嘴中却道:“好好一个大小夥子,成什么样子。”
陈子元还没起来,众人已齐齐跪倒,俯身叫道:“殿下!”
“大家起来。”秦灼轻轻踢了陈子元腿侧一脚,“你也放开。”
陈子元一骨碌爬起来,盯着他的脸傻乐。秦灼捏了捏他肩膀,没多说,转头问红珠:“人都安置好了?”
“正康率百姓在京畿安顿,当即就能动身。”
秦灼点点头,“姐姐,你持我的信物,和正康一起护送百姓去潮州。陈子元留下。”
红珠疑惑道:“殿下,你不一起走?”
“我不能走。”秦灼说,“我骗开城门、送走百姓是事实,刘正英被当街击杀也是事实,永王若上报皇帝,皇帝定然大怒,难保他不会动温吉。”
陈子元急声道:“那你留下岂不更是自投罗网?”
“不一定。”秦灼眸光一沉,“如果我们能扳倒永王。”
红珠微微蹙眉,“永王如今虽被勒令闭门,但他如何也是皇帝嫡长子,皇帝轻易不会动他。”
“皇帝对永王本有回护之意,这次下旨清查卞氏、正式开罪永王,就是因为永王暴露了和影子勾结的端倪。如果拿到更确凿的证据,皇帝未必会继续保他。”秦灼笑道,“何况最想他倒的哪里是我呢。”
第211章 六十八地网
长安城外,落日耀成一线金鞭。
秦灼将虎头扳指摘下,包好放进怀里。这么一掏一放,一封帕子啪嗒落在地上。
秦灼还没弯腰,陈子元已把帕子拾起来。帕子松松,里头的东西也就露出来,陈子元一见先是一惊,再看秦灼脸色,问道:“他给的?”
秦灼却说:“他来救我,是你叫的。”
陈子元摸摸鼻梁,“我当时真找不着别人,心想赌一把。反正他有鸽子,咱们也帮了他不少,总不能见死不……”
“子元。”秦灼打断他,“阮道生的身份暴露了。”
陈子元啊了一声,“不应该啊,他这个身手难有人能逮住他。”
“他来得匆忙,没有戴别的面具。”
众目睽睽。
陈子元一时不知说什么,目光不自在地挪了挪,正落在秦灼左边靴子口。
似乎是装饰的虎头纽不见了。
他定睛一看,靴子夹层被拆,一把匕首不翼而飞。
秦文公的兵器只有两对,一对貔貅纽双刀,一对白虎纹双剑。刀留给秦温吉,剑便给了秦灼,这两把剑又好伪装,秦灼从未有一日离身。
陈子元只道在打斗中遗弃,正有些惋惜,便见秦灼将靴子折好,说:“他的刀断了。”
陈子元乍没听出味,见秦灼快速挪开目光,一个念头才从心底钻出来。他咽了口唾沫,试探道:“殿下,你把剑给他了?”
秦灼只说:“他是为救我断的刀。”
虽有料想,陈子元依旧不可置信,“殿下!”
秦灼抬手打断他,不再纠缠此事,整理衣衫,往春明门走去。
陈子元心下惴惴,遥遥望去,看清了春明门巡守肩饰双豸的服色。为首者转过身,正是金吾卫旅帅杜宇。
秦灼一上前,杜宇先是讶然,金吾卫上前将他团团包围时秦灼依旧镇定自若。杜宇习惯了他从前婉娈柔顺的样子,对他的锋芒和威仪还不太适应,皱眉叫他:“甘郎——不,秦少公,你知道我们是来缉拿你的吧?”
秦灼微笑道:“与其这么讲,不如说旅帅前来,是以免先行一步拿下我的是永王。”
“聪明人。”杜宇微微眯眼,“聪明人不会做这等罗网自投之事。”
“是我要借旅帅的东风。”秦灼仍和颜悦色,大红衣衫在夕阳里腾腾燃烧。
“我要面见公主,请旅帅带路。”
***
阮道生直至深夜才潜返城中。他换了张崭新的脸,这次连身材也做了伪装。城墙上遍贴着追缉榜文,“阮道生”的姓名、面容赫然在上。
他是影子这件事已经被查出来了。
查出人是一回事,抓住人是一回事。
如今朝廷倾力搜捕他,并不是回京的好时机,却是发举永王的绝佳机会。他离京去护送李寒,没来得及和曹青檀面谈,但有梅道然托信,想必曹青檀已知被永王借女儿一事骗耍多年。现下朝中倒卞之风大盛,永王在皇帝那里又失去信任,若曹青檀能在此时出来作证,说不定能折掉这个并州案的刽子手。
但阮道生并没有找到曹青檀。
他家中一片漆黑,衙中也无其踪影。金吾卫大部分人手都去城门清查和城中徼巡,以阮道生的本事出入并不是大问题,他思索片刻,往自己先前的值房去了。
值房中空无一人。
窗户轻轻一响,阮道生已飘然落地。观音手会强化人的五感,他的夜视能力非同寻常,虽没点灯,已看清桌上压了一封信。
若七月初八夜返还,京西老三样旧处见面。
没有落款,但是曹青檀的笔迹。
他料定自己会回来。
阮道生将信丢进怀里,重新走窗出去。
他赶到二娘子从前的酒肆处,里头一派灯火通明,更有往来食客,说笑饮酒如常。
二娘子死后,她的身份随即暴露,酒肆也被查封。就算之后铺子易主、再度有人租赁,官府也不应该这么快准许开市。
阮道生沉下呼吸,右手轻轻按在左腕袖口。他把秦灼那把匕首藏在这里。
门轻轻从外推开,但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甚至包括曹青檀。
直到他从曹青檀对面坐下。
曹青檀抬头看他一张假脸,讶异从眼中飞速闪过,转而醒悟,给他摆开一只酒碗,倒了热腾腾一碗猴儿酿推过去。他没开口,阮道生也沉默着,接过来吃干净。
曹青檀瞧着他,笑意不知是苦涩还是嘲讽:“你倒敢来。”
阮道生将空碗放下,“师父不会害我。”
曹青檀嗤了一声。
“我没娘,但有养母。也没爹,但有师父。让师父受牵连,是我的罪过。”阮道生抬头看他,“长安我待不长了,无论如何,都得再见师父一面。”
曹青檀不说话,又给他满了一碗,歔声说:“吃酒吧。”
阮道生一饮而尽,曹青檀看他一会,也自己仰头吃了一碗。
二人面前捧上热气腾腾一盆卤货,香气如故,但吃在口中已没有二娘子当日所制风味。曹青檀夹了块蹄髈给他,说:“你给的她成全。”
他没说“杀”。
阮道生说:“影子暴露身份,要么逃,要么死。”
“但你回来了。”
阮道生静了,曹青檀叹口气,不提并州案,捡起另一个茬口说:“你救的什么人,自己心里有数。”
“是。”
“我从前问你怎么想,你不清楚。到没到那个份上,你又说自己有数。舍了一身剐,也没问人家究竟怎么想?”
“这是我自己的事。”阮道生顿了顿,“与他无关。”
曹青檀抬起酒杯,“这位南秦少公的事我也有所听闻,他从前可是叫不少人做禁脔玩的,糟践了几年,也不知有没有染上病。这些还是次的,但这种人都是冷情冷性冷肺腑,你……”
“师父。”阮道生重复一遍,“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曹青檀把这四个字咬了一咬,“你若死了,也不知他会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