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接着传来笃笃的叩声,阮道生声音响起:“这边瓜柱稍微蠹了,但脊瓜柱和梁都结实,一修就成。”
  看样还很满意。
  这以前都是住什么地方?
  秦灼忍住了没脱口,静了一会,叫他:“哎。”
  阮道生蹲踞在房梁上,垂眼看他。
  秦灼叹道:“一块吧。”
  阮道生倒很无所谓,拍拍手掌从梁上翻下,身形好看得像鹞鹰。他一下站得近,秦灼却有点不自在,手上想找点事做,便把匣子递给他摆放。
  阮道生一上手,却突然拧紧眉头。
  秦灼不明所以,见他在手中掂量几下,手指顺着匣子缝隙摸索一圈,又将六个面屈指叩过,沉声问道:“这匣子还有几人动过?”
  秦灼心中一紧,说:“自公主交给我后,我日夜不敢离身。”
  阮道生看着他的眼睛,“交给你之前呢?”
  这的确把秦灼问住了。他正细细想着,阮道生又补充道:“你能确定公主给你的这只匣子,就是皇帝给她的那只么?”
  “不好讲。”秦灼问,“是哪里不对?”
  “这是只机关匣,而且是只空匣。”阮道生沉目看他。
  卧房里开着窗,太阳影子冲进来,像一地淡淡的血泊。那血光沾在身上,总觉得寒浸浸的。
  秦灼接过匣子掂了掂,蹙眉道:“掂着可不像空的。”
  阮道生重新把匣子拿来,说:“这只匣子用手打不开。里头约莫是个微型榫卯结构,按匣子大小和声音来看,很可能是‘十步莲花’。以盒子中心为支点,上下左右形成伸缩结构,像一张网从内部把匣子鈎死。但这结构十分繁密,没有放东西的位置。”
  秦灼疑惑道:“不放东西?”
  阮道生点点头,“‘十步莲花’常用作诈杀他人。有人得到匣子却打不开,只能以蛮力破之,即会触发机关。”
  他手指轻轻叩了叩匣面,“匣子应该有夹层,装的是银针之类,你听。”
  秦灼乍听没感觉异样,只是寻常敲木材的声音。他又接在手中,自己反覆敲了多次,才隐约听见一点极轻极细的沙沙声,微不可察,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错觉。
  阮道生一语道破:“虎符并不在此处,叫你来就是平白做饵,送死而已。”
  秦灼点点头,“除非我把鱼钓上来。”
  阮道生不置可否,将匣子安置在架上,说:“锅子开了。”
  既然知道是空匣,秦灼也没有时时紧护的必要。二人便键窗落锁,重新去了堂中。锅热酒沸,正是用饭的时候。
  锅子里没煮牛羊卷,汤底是白鱼,汤色奶白,鲜气扑鼻。二人相对落座,秦灼拿铜捞勺先给他盛了,阮道生瞧着碗中鱼肉,若有所思。
  秦灼说:“我不吃羊肉。”
  阮道生多说一句:“公主府上没少吃羔羊。”
  秦灼也给自己盛一碗,拿勺舀起鱼汤,说:“这不是有的选了么。”
  阮道生点点头,判断般说:“南方人。”
  秦灼补充道:“潮州人。”
  阮道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再道破,只吃鱼。
  白鱼鲜美,奈何多刺。秦灼吃得慢条斯理,却见对面阮道生连刺都不吐,恐怕是一同嚼了咽下去。
  二人静静吃了一会,秦灼突然问:“没买干粮,吃面吗?”
  阮道生点头,又拿了一旁的干净竹箸下菜。他按次序端的碟子,每碟都下一点,份量也差不多,看不出什么偏好。等最后那碟蕨菜放下,秦灼问他:“辣也能吃?”
  阮道生说:“随意。”
  秦灼便把手旁的虾油辣子下进去,瞬时白汤滚红,飘起薄薄一层金油。阮道生看他一眼,依旧捞菜照吃不误。
  秦灼挟了些笋丝慢慢嚼着,北方冬笋再好,总不及南地鲜嫩。他全部咽下去时随口问道:“你这张画皮要多久描补一次?”
  第159章 十六 同床
  阮道生头都没抬,淡淡道:“我这是真脸。”
  “你不能吃辣。”秦灼拈起竹酒舀,先往阮道生盏子里满了酒,“耳朵红了,脸却没有。”
  阮道生把箸搁下,但不像要摸刀。
  秦灼自己也舀了酒,先吃一小口尝了尝,说:“在里头绷了那么久,出来就松快些。你我如今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能说坦诚相待,多少也得给点信任。”
  若是旁人,大多揪着这句话反问秦灼的阴私了。但阮道生不,没兴趣也好无所谓也罢,他只直截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秦灼好打言语机锋,如今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叫人家六个字就戳破,却也不觉尴尬,反而接着他的话大大方方问道:“我欲请教阮郎,那支飞刀的原主。”
  阮道生说:“影子。”
  口气平淡,跟问晚上吃什么一样。
  秦灼微微吸一口气。他虽非中原人氏,但“影子”之名多少有所耳闻,忍不住问:“是我想的那个‘影子’?”
  阮道生正嚼一片吸满红汤的羊肚菜,点头首肯。
  “从前听说,总以为是故事。原来真有这么支队伍。”秦灼猜想得到验证,不由叹了口气,他抬眼瞧阮道生,语气有些暧昧,“阮郎对‘影子’知之颇深啊。”
  阮道生耳朵极红,因为假面的缘故脸上却不曾变色。想必是辣得厉害,却没有一声呛咳,他只说:“打过交道。”
  他端酒要吃,秦灼突然叫住:“等等。”
  说罢他起身往卧房去,不一会便回来,手里多了只一掌大的绿瓶。
  秦灼新取了只碗,启瓶倒满了,轻轻放到阮道生面前,低声说:“酒是烈物,就不要再吃了,这清酿能润喉祛火,对嗓子好。”
  阮道生没说话。秦灼重新从自己位子上坐下,轻声道:“实在抱歉,我没想到你这样吃不得辣。不是有意作弄你。”
  阮道生瞧上去压根没在意,端起碗徐徐吃了两口,径直说:“到我了。”
  秦灼还没反应过来,阮道生已开口问:“这张图你从哪里得来的?”
  秦灼反问道:“这重要吗?”
  “一根绳上的蚂蚱,多少给点信任。”阮道生拿他的话堵回去。
  秦灼用筷子缓慢剔一块鱼,肉不小心就碰碎了。他将大刺夹出来,边说:“小秦淮里有我的朋友。”
  阮道生重复道:“朋友。”
  秦灼对他举盏,微微一笑:“和阮郎一样的朋友。”
  阮道生沉吟片刻,突然问:“当日七宝楼之事,你还能记起多少?”
  秦灼尽力回想,缓慢道:“我推门进去,先听到一道轻微的破损声,很可能就是飞刀刺破窗纸的声音。我叫他,也没有人应。这时候第二支飞刀就向我射过来。等我去屏风后瞧,人已经断了气。”
  阮道生点点头,又问:“七宝楼监造那时为何在小秦淮,你知不知道?”
  秦灼想了想,说:“他应当在等人。”
  “他面前有两只盏子。”
  阮道生没有打断,点头示意他继续。
  秦灼说:“我进去时闻见茶香,壶中茶已泡好。但两只盏子都还没有倒茶,说明他等的人还没到。”
  阮道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不是在专门等你。”
  秦灼略作思忖,说:“不是,我找的人不在,这才临时决定找他碰面。”
  阮道生缓缓颔首,“那就有两个问题。”
  “他真正等的人是谁。这个人跟他的死有何关系。”
  这才是被一直忽略的、真正的关窍所在。
  阮道生继续问:“行刺之人只攻击了你一次?”
  秦灼首肯,“是。他用一支飞刀射杀那个监造,第二支飞刀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阮道生眼中锋芒一闪,“我们。”
  秦灼模糊道:“我一直有一个同行之人。”
  阮道生想起陈子元,没有在这上头厮缠,又问:“你们离开小秦淮之后,也没有遭遇类似于灭口的举动?”
  秦灼摇头。
  阮道生又吃了口清酿,将碗放下,说:“大抵有两种可能。”
  “一种,监造等候之人就是凶手的同谋。他约监造到此处见面,凶手埋伏窗外,等监造入户,便飞刀杀之。在这个圈套里那位被等的人根本不需要出面,这就是他一直未到的原因。而后你与你的同伴前来,凶手见此事败露,当即除你们而后快。”
  他顿了顿,“但有三个问题。”
  “其一,凶手若埋伏已久,大可以在他一进门就飞刀杀他,何必等他烧好茶水、坐了一段时辰,岂不浪费时间?其二,如果是你,行刺被人撞破,但你埋伏的位置还没有被人发现,你会怎么做?”
  秦灼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吐出两个字:“逃跑。”
  阮道生点头道:“第一反应绝不是出手伤人,因为这样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平白增添风险十分愚蠢,这不是影子会做的事。”
  “最后一点,就是你们二人没有再遇到任何灭口行动。如果影子一次刺杀失败,会立刻激活二次方案,直到你们死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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