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秦灼叹口气:“子元,我阿耶和秦善也是一奶同胞。”
  陈子元头皮一麻,高声道:“大王!”
  “我的妹子我清楚。她的确一心为我,但耐性不够,觉得我偏向外人,未必做不出废立之事。阿芙蓉一事,也是逼我就范。她要我知道,我明令禁止的事,她大政君偏能瞒天过海。她想反,就能反。”
  哐啷一声。一只青石扳指掷在地上,在陈子元面前骨碌碌打个转。
  “叫秦温吉北上见我。要么来,要么,她自立吧。”
  ***
  秦灼走时已近子时,陈子元立起来,随手撕了块衣角,将扳指四四方方包好。门上影着个人形,陈子元推门出去,那女子正在外等候。
  陈子元点点头,叫她:“绿蜡。”
  女子不卑不亢,微微一福。
  陈子元将扳指揣进怀里,问:“买卖做了多久?”
  “去年底就开始了。”
  陈子元心中一咯噔,秦温吉和西琼的明面交易在今年开春,灯山这里竟还要早。他隐隐觉得古怪,又问:“刚才那位,谁带来的?”
  绿蜡说:“听线人于老九的信,这是个要高价收购黑膏的。本以为只是来玩,后来却道出灯山暗语,又要找黑膏的主事,妾才请您一见。”
  “我并不是黑膏的主事。”陈子元沉眉看她。
  绿蜡略有疑惑,“但妾收到上头的信,说黑膏掌事今日来此审查情况。郎君又有上头的玉符信物……”
  “我是上头人,但审查的,是灯山。”
  秦温吉是上线,陈子元代她来,自然也是上头的。但是上头派来审查什么的,却被人刻意模糊,偷换概念。
  那秦灼这次要见的本不是他。
  又该是谁?
  陈子元心中警铃大作,问:“你平常管着什么?”
  “在外排演歌舞,对内……记账,传账。”
  “那就是管收放消息的了。”陈子元眉头一拧,“那你今日为何进屋伺候,还偏偏进了这间厢房?”
  女子刚要回答,忽听一声巨响炸裂,楼阁一晃,整个地下庄子都隐隐震颤。紧接着,数十甲兵蜂拥而入,封死各处信道,一门一户持刃查抄。
  底下有人高声喝道:“禁卫在此,凡敢逃逸者,以谋逆罪论处!”
  陈子元扶栏探头,见一个蓝衣拔出长刀,厉声呼喝。他身边站着个黑衣人,似有所感,猛地抬头。
  他静立在楼上,与那人对视许久,突然笑了一声:“梁皇帝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霎时一静。
  陈子元面色不改,背手踏下楼梯。
  此时,各室查抄也已完毕,楼中众人全被围在底层中央。不论男女,个个衣衫散乱,掩面伏地。家夥也集中堆放,花样俱全,有丸药、香料、点心、膏脂,拉拉杂杂堆积如山。更抬出十多口半人高的箱子,均用封条贴死。脂粉气混着异臭,浓得呛人。
  陈子元从他对面站住,口气有些郎当:“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一刀两断,连曾经枕边人的家都要抄?”
  萧恒只沉沉看他,“他沾没沾?”
  他俩这一段冷着的事陈子元知道个大概,闻言不由冷笑:“这知道急了,早管着干什么去了?一个多月不闻不问,能耐啊!晚了!再说,他沾了怎么样?有本事就按大梁律法办,叫梁太子观刑,当街斩了他!”
  他在这儿横眉立目,梅道然从副将手中接过一只莲花盏,递给萧恒瞧,“这是大君那间厢房里的东西。”
  萧恒神色突变,厉声喝道:“左卫听令!”
  “请陈将军回驿馆休息,保卫将军安全,务必寸步不离。此处人、物就地查封,一切从梅将军令,年后开朝回报。”
  说罢,他没作停留,立即走了。
  第128章 一二二 情火
  大君府灯笼摇晃。萧恒踩着残雪快步闯入,面色如铁。
  阿双拦不住,只得道:“大王已经歇下了,陛下若有话,不如明早……”
  房内漆黑,一无灯火。萧恒双手一推,门果然反锁上。他后退一步,抬脚将门踹开。
  “姑娘去休息吧,用不着人。”萧恒踏进去,反手合上门。
  除夕夜浓,也冷。过年本该暖和,没人过就刺骨。月色只进来一户,狭窄,把屋里丝丝缕缕的红点起来。枝上红纸条,门上红窗花,碟里红果子,一人一颗的红心脏。心给冻得狠了,反生出滚烫的错觉,把喉咙烧坏了,再难说出话。
  萧恒往前走,脚边哐啷一声,踢着个什么。他低头一瞧。
  是一铜盆的黑膏子。万红毕露里,闪着艳艳的血光。
  他深吸口气,见秦灼恹恹靠在桌边,神志不清的样子。月亮光洒在他脸上,白里泛青,没有活人气。
  萧恒心中惊痛,原地冷了许久,才颤声开口:“你用了?”
  秦灼像这才看清是他,冷笑两声:“用了如何,不用又如何?陛下贵足踏贱地,就是来问这个?”
  萧恒当地将那铜盆踢翻,说不出一句话。
  秦灼见他动怒,胳膊撑着身子站起来,厉声道:“你到我这儿耍什么!”
  萧恒手指打着哆嗦,冲着他半天,狠狠点了点,才说:“你这么作践自己。”
  秦灼瞧着他神色,忽然有些好笑,缓缓走到堂前,呵呵笑了两声:“我作践我自己,梁皇帝陛下,和你有什么干系?我之前什么行当,和妓子差不到哪里去!你管我——你之前我有那么多人,他妈的没一个敢管我!”
  “臣敬你是君,是梁太子的爹,大过年,给彼此留点脸。”
  他一双眼剜着萧恒,食肉寝皮地剜着,像那么多个日夜,饱含情意又饱含热泪的不是他一样。那双眼中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一对热血沸腾的太阳。
  他忽然看够了似,厉声喊道:“阿双,送客!”
  秦灼转头就走,萧恒直接快步跟上。突然,秦灼夺手抓起一个花瓶,冲他直直丢过去。
  他手到底没狠,瓶子擦身而过,应地而裂。像炮竹,在他们大吉大利的团圆夜,就是为了庆祝重逢。
  碎片划破了萧恒左颧,血滴滴答答淌下来。萧恒没说话,也没却步,只上前捏住他的脸,大力地,快要把颧骨压碎。他不张口,萧恒却前所未有的强硬,指节挤进他的双唇,连掰带撬地打开他的嘴。
  秦灼寸步不让,两排牙咬得他鲜血淋漓。
  萧恒却不知痛般,借月光瞧了他的舌苔,生生把手拔出来,全不怕豁开皮肉。他伸手要翻秦灼眼皮,秦灼一个耳光抽过去。
  啪地一声巨响。
  萧恒硬生生受了,依旧一言不发。趁秦灼一个愣神,立即将他双臂反剪按在案上,一只手将他牢牢钳住,一只手去摸他的脉象。
  脉象平和,全无服用迹象。
  萧恒大口喘气,说:“你骗我。”
  秦灼哑声笑道:“谁作践谁啊?”
  血珠顺着萧恒脸上的口子滴落,溅上秦灼耳垂,一粒耳珰般转了转,又滴溜滚他颈子里去了。他耳上那干枯的伤疤又活过来,一粒火星般,溅在他们自以为烧干的爱情炭灰上。多年前他们借死生而活的情意,近日里因死生而灭的情意,突然腾腾地余烬复燃了。
  除夕一过,就是新年。奉皇七年正月初一,长安西南,地有异象。火光太阳光般地从秦君内室里蹿起来。冷的血色的火。这火从史书里来,千年万载,商纣妲己时焚毁了朝歌城,明皇杨妃时烧塌了马嵬坡。王朝致命的走水但凡发生,总是情爱的罪过。现在,大君府的火势越烧越旺,按史官看,绝不是好兆头;但他们自己讲,也算不上诅咒。至少骨灰在一块。情深多是各自死,古来同xue有几人。
  萧恒咬着他后颈,猛地将他下裳撕裂,手指从印泥里刳了两刳,送进去时秦灼浑身一颤。他嘴唇咬破,滴下红,在萧恒把自己换进去时大张开,笑声比泪先出来。
  萧恒无比痛苦地问:“就想这样?你就想这样?你就想这么逼我?”
  秦灼扳紧案角,掉过头,忽地粲然笑道:“是啊,我就想你疼,谁都别好过。”
  不知谁先受不住,率先抖若筛糠。反正你中有我,都一样。
  小腹涨得厉害,眼前一片昏光,秦灼被按着后脑压在案上,汗泪涔涔,发不出声。
  他终于明白了萧恒不肯碰他的缘故。这人好忍,一直没有个口子发泄,怕到了这儿收不住伤到他。哪怕如此,还是萧恒先投了降。
  他伏在秦灼背上,在一下一下里声嘶力竭:“你为什么要逼我?渡白没了,皎皎也没了……我只想好好和你过,你为什么要逼我?”
  秦灼沉默着抖动,许久后才听见自己道:“我想看着你。”
  他哑声说:“六郎,让我看着你,好吗?”
  他感觉萧恒停下一会,额头抵在他后背上,整个人剧烈颤抖着,似乎无声地呜咽起来。他一直没听见哭声,萧恒也一直没恢复平静,等喘息平复一会,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仍一下一下往里狠狠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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