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秦灼转了会扳指,突然用食指顶住,问道:“连根料理汤氏,打压世族的意图就太明显了。其他各族岂肯束手就擒?”
  “他们不敢。”李寒成竹在胸,“大君记得,陛下因为何故,师出何名?”
  秦灼瞭然。
  刺杀太子。
  李寒笑道:“这是谋逆。”
  世族的底线是独善其身。姻亲再近也是外家,不是一个姓,遇上事可能会有所帮扶,但绝不会任火烧到自己身上。
  秦灼道:“说说计画吧。”
  萧恒叫道:“少卿!”
  秦灼扭头看他,“你要我儿子白白叫他们祸害吗?”
  萧恒嘴唇颤抖起来。
  李寒看看萧恒,叹口气,道:“臣如此建议,是因为强龙不压地头蛇,江南和茶丝路是汤氏的地盘,如果陛下直接派人革职,恐怕生变。依臣之见,不如设一诱饵,引万蛇出动,齐聚长安。”
  秦灼颔首道:“后位。”
  “不只如此。”李寒正襟危坐,眸中雪亮,“天子立汤氏女,汤氏各族自然要进京拜贺,但人未必来得齐全。所以臣建议陛下,贬杨氏,将官职空出来,右迁汤氏地方官为京官。”
  秦灼问道:“最后想怎么办?”
  李寒说:“明君治国,不应连坐。臣建议罪魁斩首,无辜者只迁户,限制入朝,男者不充军,女者不充妓。暂不抄家,但要下派京官清点账目,最后将贪贿抄没,其余家产分还族人。”
  秦灼声音落得很低:“我是问,皇后,怎么办。”
  李寒沉吟道:“借婚姻设局总归不正义,但马具鞍鞯出于汤氏女之手,也算不得无辜了。臣以为……”他看了眼萧恒,还是没说出口。
  秦灼似笑非笑:“一日夫妻白日恩,万一皇后到时候身怀六甲,下得去手?”
  “你觉得我会碰她?”萧恒盯着他。
  秦灼和他对视一瞬便转开眼睛,只道:“我说说罢了。”
  李寒忙道:“皇后去处,题字来议吧。”
  他往案上取了笔墨,三人各题字在掌心。最后摊开一看,萧恒、李寒题隐,秦灼掌心空白。
  萧恒握住秦灼那只手,秦灼有些漠然,只道:“你看着办。但有一件事,我不管你是真娶还是假娶,皇后入宫期间,我带阿玠回去。等你这边事妥了……”他停顿一会,道:“等妥了再说。”
  李寒点头道:“汤住英恐怕知道陛下与大君的内情,只有你二人情裂,他才能完全放心。”
  萧恒便道:“好,事成之后,我去接你们。”
  秦灼不置可否。
  第93章 八十八 假戏
  既然定下章程,秦灼似乎不想在甘露殿多待,李寒和萧恒眼神交换,便也开口告退。
  秋里太阳白,撑着副未搽胭脂的病容,照得万物都生了寒气。秦灼边下阶边同李寒说:“立政殿那边,你多看着。”
  他脚步没有停顿,话却在口中滚了滚,方道:“我如要殁了那汤家娘子,难免显得小肚鸡肠。如要隐,我不放心。”
  李寒叹道:“大君与陛下一体同心,方才直言就是。”
  “这位女公子国色无双,陛下真看上了,我倒不怕,只是有了阿玠……”秦灼看了眼日头,“我头先和他说过,要阿玠在梁,就不许选后宫。不然,我要么带着孩子南去,要么……”
  他没有说下去,只笑道:“是她无福。”
  秦灼从不爱在后宫上与萧恒做计较,至少是明面上。他虽和萧恒共枕多年,又有了萧玠,但多少仍有傲气在。他是一地诸侯,耻作妾妃之流,与妃嫔拈酸吃醋不是正道。如今他说这话,李寒明白,为了萧玠,他可以迈过这条线。
  李寒便故意道:“这不公平啊,大君家里可储着位段夫人呢。”
  秦灼却说:“你知道阿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寒缓慢点头,却说了另一件事:“大君成婚之时,陛下不只赠送婚仪,还追送贺礼。往后大君回朝,与段氏如何,陛下何尝问过一句?”
  他叹口气:“他信你至此,你用皇后有孕来敲打他,未免伤人。”
  秦灼脚步一停,转头看他,道:“你倒难得仗义执言。”
  李寒微微欠身,“臣僭越了。”
  他们已行至丹墀下,回望见一片宫殿巍峨。秦灼像看着什么人,又像对自己说:“事关阿玠,我冒不起这个险。”
  ***
  计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执行起来了。杨氏被贬,父子二人俱出京为官,一时间温国公府门可罗雀。再过几日,萧恒竟下旨夺了杨氏一族外命妇的诰命,却典赐杨氏一间府宅,正在原籍瓶州。
  杨韬逢此大难,似乎也探查明白天子态度,不再鸣冤,地方官也不做了,请乞骸骨还乡。萧恒甚至不耐烦走三辞三不允的路数,当即首肯了。
  京中风云翻涌,众人望着杨氏车马,直感叹道:杨氏彻底垮了。
  太子病情缠绵至深秋,萧恒镇日愁眉不展,宫中人心惶惶。一日钦天监进谏:代表皇后的天府星渐趋明亮,受此照耀,可使心宿前星重焕光芒。近日群臣再上奏立后,萧恒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
  如此到了九月底,众臣推举汤氏长女为后,萧恒竟答应了。不久,藉着补杨氏空缺的由头,汤氏一族升调为京官,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秋日肃杀,宫柳却抽了青枝。落锁已久的永巷北终于迎来天子车驾,要进新人了。
  立政殿也装扮起来,萧恒破天荒地开府库选物件,并由大内官秋童亲自送去。从香炉、帷帐到插花、妆奁,琳琅满目,不啻万金。如此一看,东宫那边竟冷落下来。除了瞧儿子时偶尔遇上,二人再未碰过面。
  一日,秋童新送器物到立政殿,正听洒扫宫人窃窃私语:“咱们陛下是最节俭不过的,便是对太子殿下,哪里取用过这么多的稀罕物件。听说这帐帘上一粒珠子就价值连城,更别说旁的。那位就算是并居甘露,也从没有过这样的荣宠呢。”
  秋童咳了两声,口气严厉:“知道就行了,以后谁敢在娘娘跟前嚼舌头,仔细自己的皮。妄议东朝,你们有几个脑袋可掉!”
  那宫人遭他训斥不免忿忿:“那位生得再好看,身份再贵重,到底一个男人,没名没分,不伦不类。若娘娘生了正经的嫡长,如今这位还能稳坐东宫吗?”
  秋童心中大惊,还未及时喝止,忽听殿外响起一阵掌声,竟是秦灼边拊掌边走进来,笑着赞道:“说得好!”
  宫中虽好拜高踩低,秦灼到底一方诸侯,又有淩厉手段,众人还是惧他,忙呼啦啦跪了一地。
  他一身大红常服,背后负弓,径直从皇后宝榻上坐下,抽了支箭握在手里,问道:“我竟不知宫中是诸位指点天下,连太子废立都能自行做主了。”
  那宫人头如捣蒜,连声乞求:“大君恕罪,大君恕罪!”
  秦灼没什么表情,试了试弓弦力道,说:“拖下去,杖四十。”
  宫人凄声叫道:“妾是在籍宫人,自有嬷嬷管束。大君乃外臣,无权处置妾身!”
  秋童忙挥手叫人:“都是死人哪?还不将她拖下去!”
  “慢着,”秦灼抬手制止,微笑注视她,“让她走。”
  秋童颤声道:“大君……”
  秦灼仍含着笑,眼梢轻扬,“怎么,有了娘娘,孤的话便不管用了吗?”
  秋童心道不好,却不敢阻拦,只得放那宫人出去。突然,秦灼靴尖将立地长弓一踢,弓跃入手中。
  他搭箭引弦,瞬时满彀。
  秋童失声叫道:“大君!”
  几乎是在同时,只闻一声弦响,嗖地一声破空,紧接着便是重重的扑地声。
  秦灼仍踞于凤榻之上,温声问道:“谁还有异议吗?”
  众人俯身在地,大气不敢出,又闻秦灼依旧和声细语:“秋内官前来所为何事?”
  秋童汗流浃背,强笑道:“陛下开了库房,新添了东西。”
  秦灼点点头,道:“都起来吧。”
  众人依旧不敢动,便听他带着笑开口,却陡然厉声喝道:“我叫你们起来!”
  众人慌忙起身,捧物件的内侍险些没有站稳。
  秦灼眼光从他们手中慢慢刮过,忽然定在一件上,笑意幽深,念道:“玉壶。”
  秋童看看那件莹白如雪的器具,低声道:“大君,不敢直呼娘娘名讳。”
  秦灼没说什么,点点头,将弓拉满,把玉壶射了个粉身碎骨。
  这日宫中人人自危。临近入夜,秦灼才登了甘露殿的门。传言他和萧恒大吵了几架,连夜喝开宫门回了大君府,萧恒没有追究,亦没有挽留。
  第二日,秦大君托病不朝,南秦镇国将军陈子元上奏,不日将启程南下。朝臣看得出来,萧恒应允得十分痛快。
  萧恒虽面上淡淡,私下却一直找他,秦灼却仍避而不见。只苦了秋童两头跑,还没少吃闭门羹。
  秦灼多少挂念儿子,还是往东宫跑了几趟。有一夜萧恒没有惊动众人,悄悄从角门进了东宫。夜已深沉,案边烛光浅浅,帐子没有放,秦灼已搂着萧玠背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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