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可郦羽这边正一下下挥着锄头,眼看着就要把那丁老三赶走。他耳后突然响起小孩稚嫩的声音。
  刚午睡醒的怀乐揉着眼睛,站在郦羽身后,“阿羽,你在干什么啊,外面吵死了……”
  怀乐话到一半,便注意到了院外站着一个眼熟的人。而他跟最开始的郦羽一样,光是对上那人眼睛双腿便开始颤抖。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见了鬼一样慌忙朝屋里连滚带爬。
  丁老三也看见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歹意。不过他没有立刻进屋去抓姜怀乐,而是似笑非笑地瞥向郦羽。
  “我就猜到是你,那山头都快被老子翻遍了,连个死尸都没有。怎么?你不会是也信了这小孩的话,真拿当他什么狗屁王府世子,想借着他的身份带你回云京城吧?”
  郦羽一时没说话,但他的脸色也已有几分惨白。
  丁老三哼笑一声:“你当干我这行的,不会真不知道你们这种出身货是怎么来的吧?可那些王府公爵府侯爵府的,若家里的亲眷真惦记你们,让官府一查,文牒一翻,早就把人找回去了。所以呀,别想那么多了,你们就是被丢了,弃了。还不如让我老丁帮你们再寻个富贵人家。”
  郦羽仍旧没开口,可怀乐忍不住了。他灰头土脸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从郦羽身边钻了出去。
  “胡说!我父王不可能抛弃我不管的!”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父王是哪位王?叫什么名讳?你家住在云京何处?”
  这些问题郦羽也问过,但显然这小家伙家里还没人来得及教他这些。怀乐憋了半天,才梗着脖子道:“我、我…姓姜!”
  “姓姜?大云皇室宗族皆姓姜。新帝登基后这四年里,光京城内就废了八个姜姓的王爷 。亲王,郡王……谁知道你爹是哪一位啊?”
  郦羽愣住了。
  “……新帝,什么新帝?你快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哪一位?”
  他扔下锄头,抓紧丁老三的衣领。丁老三却一把将他推开。但郦羽摔在地上后,又立即爬过来死死抓紧丁老三的腿。
  “你告诉我,现在年号是什么?皇帝又是谁?太傅……郦融、郦大人他还是太傅吗?!”
  丁老三一手拽住怀乐的后衣领,一脚踢开郦羽的手,厌恶地翻着白眼。
  “什么太傅不太傅,朝廷里那些官老爷的事我不懂。但我知道,嘿嘿,这几年,落在我手上后嚷嚷着自己以前是什么世子郡主小姐少爷的可不少。”
  说罢,他直接抓起挣扎的怀乐,把他扛在肩上,任由怀乐拼了命地拍打后背,哼着调子就要走。
  不过没走几步,那丁老三前面似是有什么人拦住了,将他去路堵得死死的。
  郦羽抬起头时,双眼通红,脸上也满是泪痕。沈姨则两手都拎着布包,目光在他和笑眯眯的丁老三身上转了一圈,没多言,便径直将布包放在地上。
  “哟,沈大娘,从镇上回来了呀?这事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我这小孩不听话,乱跑出来,还要你……”
  约是没想到沈玉英冷着脸,却直接捡起郦羽丢在一边的锄头,直接朝丁老三的腿劈了过去。
  只先听“咯嗒”一声,丁老三立刻疼得嗷嗷直叫,踉跄着向后跌倒。而怀乐也趁机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趁着他惨叫连连,逃进了郦羽的怀里,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
  “大娘?你个狗屎东西,比我还长几岁呢,张嘴就叫我大娘?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想被揍得跪地喊老娘吧?”
  丁老三捂着小腿,咬牙切齿道:“沈氏!你、你别不知好歹!你可知道这小孩被谁买去了,那是桥头镇上的王员外郎!”
  沈姨冷哼道:“我不知道什么员外郎员外狗的。这孩子打出生起就是在我沈家长的,是小雨跟枫郎的孩子,是我家大孙子。你光天化日之下就强抢良家的孩子,我还没去官府告你状呢!”
  丁老三脸色铁青,“谁不知道这小哥儿你刚从我这买回去,连亲都没来得及成,你家那枫郎就死了,你哪来的孙子?让小哥儿跟鬼生的吗?”
  沈枫的死绝对是沈玉英的痛处。然而被丁老三这番嘲讽,沈玉英也杵着锄头不为所动。
  “怎么还在废话呢?想继续挨打?还是赶紧滚?”
  丁老三气急败坏地指着沈姨鼻尖,“……行,你们等着,等王老爷来要人时,我看你们怎么办!”
  只见丁老三一瘸一拐,沈姨最后还不忘气鼓鼓地把那锄头朝他后背扔了过去。直到丁老三消失不见了,怀乐才如释重负般松开了郦羽。
  男孩又惊又喜,十分乖巧地凑到沈姨身边,轻轻拉了她袖子。
  “姨姨!沈姨姨好厉害!刚刚要不是姨姨,怀乐又要被坏人带走了!”
  沈玉英扫了他一眼,没应他一句话,而是走到仍旧坐在地上的郦羽面前。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你身契都在我这了,你还怕他干什么呀?”
  “我……”
  郦羽自然不全是怕丁老三的缘故,而是他从丁老三那听来的话。
  封王…又是废黜……他近乎被囚禁在药山村的这些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郦羽神情恍惚地跟着沈姨回了屋。沈姨难得脸上带着笑,把拎回来的布包打开。其中一包,除了盐巴咸肉之外,还有一小包松子糖。
  怀乐鼻子很灵,嗅到了甜味,便眼巴巴地看着。
  “姨姨,姨姨……”
  沈姨皱着眉头,“叫什么叫?想吃就自己拿。”
  “谢谢沈姨姨!”
  得了糖,小孩立马欢天喜地,仿佛把片刻前的危机全都抛之脑后。沈玉英见郦羽还是那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坐在床沿,叹了口气,拿着另一个没打开的布包走了过去。
  那布包里的是一双手工纳底的新布鞋,针脚细密,看上去能穿很久。
  沈玉英拿下巴指了指,“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脚,不合的话娘给你改。”
  可郦羽半天都垂着头不为所动,沈玉英莫名其妙。
  “沈小雨,你发什么呆?我说换鞋!没听到吗?”
  “娘……”
  郦羽缓缓抬起头。
  说是嫡子,但他九岁时没了母亲,也从未在父亲那里得到过一丝垂爱。祖父郦融是他最最在乎的亲人。
  见郦羽双手捂着脸,像个小孩一样哭得稀里哗啦,沈玉英束手无策。
  “你好端端地又哭什么呀?我现在也没打你吧?”
  “娘,你就放我出去吧,我想家,我想家啊!”
  而一见他哭,本来得了松子糖,正开心着的怀乐也忍不住了。丢下糖果,靠着郦羽哭声此起彼伏。
  “姨姨,我和阿羽一样,我也好想王府啊……”
  沈玉英实在是被两人凑在一块哭得烦了,最后,将布包下面压着的东西重重地摔了出来。
  “行了行了!别哭了!两个没出息的东西……小雨,你来看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第9章 他的凤君
  花了二十贯买回来的夫郎,当然不是他这般哭个两声就能愿意放走的。
  好歹自那日之后,沈姨对郦羽的恶劣态度就收敛了不少,最多时不时骂上几句。
  不过郦羽想,主要是因为那捡来的小孩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姜怀乐心情好或是有事相求时,就会追着沈姨后头,亲热地叫她姨姨。若是被踩了尾巴惹到炸毛,就干脆臭着一张脸直接喊“坏婆婆”。惹得沈家这段时间总是鸡飞狗跳的。有人分散注意力,沈姨便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斥责郦羽了。
  他也能像现在这样,趁着朝阳尚未从山头探出,心平气和地坐在院子里。
  郦羽用手掌抚平了纸张,小心翼翼地把砚台捧了出来,将煮开后又放凉的净水缓缓注入砚台上,轻轻向下按着墨锭缓缓研起墨来。
  这些纸墨笔质感一般,虽不及他以前用的那些珍物趁手,但也足够用了。郦羽从沈姨那收到时,依旧满心欢喜。
  他重新执起笔杆,熟悉却又陌生的姿势让他整个手腕都在微微颤抖。
  他首先歪歪扭扭写下的前两个字是自己的名字。
  【郦羽】
  【云京城人】
  【年二八】
  笔锋到此处时,迟迟未抬起。片刻后,他便在那“八”字旁边写了个大大的“疑”字。
  【其祖父太傅郦融三朝元老 鞠躬尽瘁 忠义无双大云社稷栋梁也】
  【其父郦昀 少时纨绔 不孝不忠终生未有建树至开元二十一年草草归天 】
  【其母杜氏若澜 名门贵女才情卓绝 然遇人不淑时年廿九…】
  郦羽还没写完,身后突然响起迷迷糊糊的声音。
  他一回头,果然是怀乐边哈欠边揉着眼睛,“阿羽,怪不得我醒来见不到你呢,原来你在这里。”
  “嗯,怎么了?”
  “阿羽,我想尿尿……”
  郦羽叹息,缓缓放下笔。
  “这天都快亮了,就不能自己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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