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望向窗外,北麓的冬天已经在渐渐逝去,养得白胖的阴晴正窝在他脚边安睡。
  贺止的话其实没有说全。
  他的确不惧怕死亡,他只是惧怕——失去周送。
  ……
  贺止虽然要独身前去南林,但在走之前,他还是按照最坏的结果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若是自己真的被人暗算,北麓也不至于群龙无首。
  即使快马加鞭地赶着行程,到达南林的时候还是已经过了一周多。
  周怀算着日期举行登基大典,贺止到皇城外时,刚巧够他休息一晚。
  贺止也想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周送,就在驿馆内歇下了。
  第二日,有宫内的人来接他进去,贺止就只带着一小队人马随他们进了城。
  宫内各处皆被装饰得华丽庄严,贺止骑在马上,眼神淡淡瞥过却不做停留。
  他心中暗想:那厮倒是会享受,排场搞这么大。
  贺止随着宫人慢悠悠过去的时候,周怀已经身着华服行完了祭拜天地的礼。
  百官跪在阶梯下高呼万岁,声势颇为浩大,好不威风。
  人群中传来宫人高喊的报声,贺止控着缰绳骑马行于群臣中间空出的道路,马蹄声响在众臣耳侧,他们小心去偷看贺止身后,见他只带了一小队兵马,心中难免有些惊异。
  暴君竟真敢孤身入境,带这么少的人,他难道不怕死吗?
  今日的天气很是识趣,耀日悬于空中,阳光洒下来既明亮又暖和。
  贺止很快行到最前方,抬头与阶梯之上的周怀遥遥对视,开口就道:“周送呢?”
  周怀听了不免失笑,他还真是心急,一来就要问周送在哪。
  “既然来了,不妨上前详谈?”
  贺止皱眉,瞥了眼他空旷的周围,还是翻身下马,走上了台阶。
  这下,两人所在的地方就离那群臣子有些远了,贺止忍着不耐,问道:“你想谈什么?”
  周怀向宫人示意,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契约书,铺在他面前道:“南林北麓多年征战,想必你也不愿百姓流离失所,痛失亲人吧?”
  贺止浅浅扫了一眼纸上写的东西,嗤道:“和平契约?南林已没落到这种程度了吗?”
  周怀不恼,“难道北麓就能好到哪去吗?纵然北麓兵强马壮,也禁不住频繁战争的消耗吧?”
  贺止不语,虽然他说得的确有理,但贺止的性子怎会如此轻易妥协?
  “朕要是不签呢?”
  贺止眯了眯眼,本以为周怀又要用周送威胁他,但周怀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是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想把周送带回去,是想让他用什么身份回去呢?质子?国君与质子的身份如何悬殊,就不用我提醒了吧?”
  “你对他动了真感情,旁人却只会以为是他爬了你的床,你要让他一辈子都活在这种非议里吗?”
  贺止冷声打断:“朕不会让旁人有说出这话的机会。”
  周怀也嗤道:“你能管住宫里人的嘴,还能管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贺止陷入一阵沉默,周怀就趁热打铁,“可是你若现在签了这份契约,他就能以维护两国和平为由作为使者和你回去,南林北麓也能因此休养生息,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贺止思索一番,不得不承认周怀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但他也没有立刻签下,而是凝视着周怀道:“朕要先见他。”
  周怀见贺止的态度已有所松动,此时也没有再逼着他,转头对身后的宫人道:“让六殿下过来吧。”
  宫人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周送就出现在了贺止眼前。
  贺止定定看向阶下那道熟悉的身影,心脏止不住地猛烈颤动。
  他喉结微动,周送罕见地穿了一身红衣,在阳光的映衬下热烈非常,几乎要烧灼掉贺止整颗心。
  两人对上视线的那刻,周送的鼻子顿时一酸,毫不犹豫地就提起衣摆奔上阶梯,奔向那道高大的身影。
  他摇晃的衣袖像翩飞的蝴蝶翅膀,明艳灿烈得如同一团火扑进了贺止的怀里。
  贺止稳稳接住他,揽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用力,直到两人贴近到再无缝隙。
  周送紧紧把脸埋在他胸膛,嗅着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他的心也在此刻有了归属,思念顿时倾巢而出,周送的声音闷闷,甚至隐带哭腔。
  “重言,我好想你……”
  第39章 圆满
  拥住周送的那刻, 贺止的空虚的心瞬间满涨起来,此时听到他亲口诉说想念,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
  他用头轻轻蹭了下周送的发, 深吸了口气满足道:“嗯,我也想你。”
  两人相拥片刻, 贺止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颤动, 就稍稍退开了些, 果不其然看见周送眼睛红红,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抬头看他的时候,周送还可怜兮兮地抽了下鼻子。
  贺止用手抚着他眼尾,语气柔得比之前更甚:“不哭, 我不是说过吗?会来接你回家。”
  “现在,我来履行诺言了。”
  周送与他对视,能看到他的眼里盛的满满都是自己, 时隔数十日再次感受到贺止对他的珍视,周送还是没忍住心中酸楚,无言流下了泪。
  “怎么越说还哭得越凶了?”
  手触到泪珠的湿润, 贺止有些无奈, 只好给他擦完泪后再度把他拥进了自己怀里, 轻轻抚着他的背。
  一边安慰一边说:“好了好了,我们过会儿就一起回北麓,好不好?”
  周送在他怀里不住点头,惹得贺止嘴角弧度愈深,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把周送安抚好了, 贺止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周怀。
  他看向周怀,脸上一点没有让人等了那么久的尴尬神情,周怀也不在意, 两个人久别重逢,是该叙叙旧的。
  贺止又细细看了一遍周怀拿出的契约书,里面写上的协议并没有对北麓不利的,相反,若是真的能付诸实践,倒是对两国都有益处。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再执着于发动战争,对于周怀递来的这根橄榄枝,贺止还是接受了。
  但要说周怀提议里真正能打动他的部分,绝不是让两国休养生息,而是有关于周送身份的转变。
  他想让周送享受到最好的一切,也想让世人知道,不是周送离不开他,是他不能失去周送。
  所以就像周怀所说,他不能再让周送以质子的身份回去。
  想通一切的贺止拿起笔在契约书下署名,又按了红印,这份代表着两国和平的契约就此生效。
  周怀微微一笑,“陛下英明。”
  或许是周送在身边的缘故,贺止牵着他的手,对周怀说话的态度有所缓和:“现在他可以和朕走了吗?”
  周怀笑道:“当然。”
  贺止当即就要带着周送离开,但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朝周怀伸手道:“解药。”
  周送在一旁有些疑惑问道:“什么解药?”
  贺止怕他知道以后忧心就没有告诉他,他冷冷地与周怀对视,这人肯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怀读出他眼里暗藏的危险,忍住愉悦,面上装作恍然大悟道:“那个啊……”
  他笑起来:“是骗你的。”
  “你——!”
  贺止心中惊怒,愣过后他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被气笑了。
  他就说这厮果然不是什么好货!居然敢拿周送来戏弄他!
  而自己竟然还真的上了他的当!
  贺止自从登位以后,还从未体验过如此憋闷又不能发作的时候。
  他深觉丢了面子,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朝周怀冷呵一声,牵着周送就要走。
  总之,只要周送安然无恙就好。
  周送虽没听明白贺止和周怀的暗语,但他还是乖乖和人走了。
  贺止先骑上了马,再伸手一捞,把周送抱到了自己身前。
  周送望向相隔有些远的周怀,心中又涌上些酸楚,经此一别,他们大概很难再见到了。
  到底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周送还是忍着不舍喊道:“皇兄!你和慕词哥哥都要保重!”
  周怀沉默了片刻,隐下心中怪异的感觉,动了动嘴。
  周送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身后的贺止却知道那话是对谁而说。
  他说:“不许欺负我弟弟。”
  译出这句话的贺止心中轻嗤,这话不用他说,自己也绝不会让周送受委屈。
  “我们走吧。”
  贺止轻声和周送说完,得到他的同意后就控着缰绳让马调头,带着那一小队人马离开了此处。
  阳光洒下,时光静好,贺止终于守得美人归,他们的身影也逐渐在周怀眼里远去。
  ……
  永和四十二年,皇帝驾崩,将军袁继挟持六皇子意图篡位,幸而被及时赶到的太子阻止。
  太子顺利继位,改国号祥宁。
  祥宁元年,南林与北麓签订和平契约,两国休战,开通边境沉寂已久的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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